有些事情在当时造成过大的震动,怨恨气愤,过了很久之后便会越积越深,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又或者随着时间逝去,因为对亲人血脉的信心牵制,怀疑越淡,怨恨越淡。
陆亭竹便是这后一种,他本身对于亲情便是极为渴望,又自小广读圣贤书籍,知晓为人道理,即使当年被亲生父亲下了狠手差点死去,心里仍然想的是自己的问题。
他生来便是如此,就算他下决心将自己左手多余的指头剁去,由师傅促无病细心看顾调养之后,谁也想不到他曾是六指,他也仍然是他。
这其实有些矛盾,比方说有人生来皮肤黑,但是通过后天努力把皮肤养白,人人都会夸赞漂亮了优秀了出众了,再不会提以前。
变就是变了,何必想以前呢,何不把心放宽些呢。
可陆亭竹这种不同,自小养成的自卑心理,父母刻意的将他与同龄人隔绝,长大后成为帝都第一美男子,就更加小心翼翼维护表面的优秀,慢慢让他形成了孤僻冷淡的性格。他可以对着所有人笑,因为那不涉及自己。他一面想要博得父母的注意关爱,一面要忍受父母的无视甚至讨厌。他一面要维持才华出众之后在其他人面前的仰慕嫉妒,一面要小心别人无意或者故意取掉他的手套惊讶恐惧或者嘲笑他的弱点。
事实说明,六指败露之后,还可以更糟糕一点。
他已经经历了那些恶梦一般的往事。
陆亭竹现在可以不在乎,可以不再因为别人的目光感到自惭,那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在乎的人,并不会因为六指的问题嫌弃自己。
但不在乎并不代表可以容忍。
陆亭竹想让龙霏澜猓这是他自己的家事他的痛苦,他不想让龙霏澜知道他的家人原来会因为自己有那些丑陋的秘密。
可他又犹疑,他已经说过不再瞒她了,又怎能再把她隔绝开。
龙霏澜已经戴上了面纱,但睿王爷看她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令人厌恶的丑八怪。看我不顺眼?我偏要给你添堵。龙霏澜禁不住想笑,嘴角弧度过大牵动了颊边的肌肉,不由疼得咝了一声。
龙霏澜退在门口,她现在不进去是因为感觉到了陆亭竹的犹豫,为了让他自在些,还是等在这儿罢。
等两人一关门,龙霏澜立即化身壁虎贴在门上听动静。
门外守候的暗卫们有幸见识这世子妃如此不何礼仪的举动,想到在前院时见到的一张脸,各自保持沉默,唔……约莫是世子口味比较独特一些。
睿王爷气呼呼在大椅坐下,拿着书桌上的茶杯来喝,没水,呯地拍在桌上,“哼!本王知道你是翅膀长硬了,连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这几日便是在皇上面前讨恩旨去了?果然做得不错,令本王防不胜防!”
陆亭竹只站在门口不远,并未站在书桌边,那曾是以前听训时的熟悉位置。原来,有些事情以为忘了,却是深深印在脑海里。
陆亭竹垂下眼帘,嘲讽似的勾起嘴角,“能得到赐婚也得谢谢父亲,若非父亲回绝苏家,恐怕儿子还得多些麻烦。”
睿王爷眯了眯眼,总算知道自称儿子了?这些日子他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儿子来看待?
睿王爷冷哼一声,抬眼一看,陆亭竹目光淡淡,仿佛不过是在跟一个无关之人说话。想到前院时他这大儿子表现出来的无情暴力,睿王爷禁不住心跳停滞一瞬,是不是,他这儿子真的要……
“儿子出外五年,有一年的时间用来养病,剩下的时间都在想,当时儿子回到王府,父亲为何要下那般狠手……”陆亭竹目光幽远,仿若隐入回忆,“若说因为儿子私情,父亲气愤也罢,儿子也知道父亲一直怀疑儿子身上到底有何隐疾,但儿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会抛却十几年养育之情,只欲置儿子于死地。”陆亭竹将视线投向睿王爷,声音清冷,“父亲将对母亲的怨投在儿子身上也罢,为何要因为脸面欲将儿子丢弃?儿子骨血由父亲给予必然也能收回,儿子只是不甘。”
睿王爷面颊涨得通红,他知道,陆亭竹已经明白了。
“儿子记得当日淋雨发着高烧,被父亲从床上拖下亲自行刑以示王府众人,若非母亲过来,怕是父亲当时就能得偿所愿。其后父亲派了杨叔同最信任的侍卫带着儿子四处寻医。儿子当时虽然迷蒙,却不曾怨恨。哪知那侍卫却是将儿子抛在野外。”陆亭竹微停,目光放在已经垂下头不敢正视自己的睿王爷,续道:“儿子很疑惑,几年来四处打听那侍卫身在何处,后来才知那侍卫已死。那侍卫就是黄氏的堂兄,儿子不知原来黄氏在父亲眼里已然那般重要,重要到为了掩饰黄氏之举,不仅未曾追究还帮忙将那侍卫除去。”
陆亭竹平淡叙述,像是此时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却让睿王爷心底掀起巨浪,往事一幕一幕回想,有些事,一念之差便不能挽回。
“父亲,这几日您去了哪里?推拒了苏家,却暗暗向中书令、李丞相抛出橄榄枝……父亲是想让李家小姐怨恨儿子嘲笑儿子,还是想着赵梓瑜落难,赵家势渐微落,联姻赵初蕊,自己的儿子好控制?”
睿王爷微微发着抖,被陆亭竹的一番剖析句句扎在心口。他年少时爱上何姝,欢喜求娶回来不想却成了孽缘。他的一腔热情似火总能被何姝冷淡回应熄灭。一年……两年……他有些灰心,可在陆亭竹生下来时他也欢喜非常,他以为何姝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对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