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每日去沈江蓠的屋前走一遭,不令人通报,亦不说话。屋中的沈江蓠仍是毫无动静。临走前,老太太总是低沉而无奈地叹息一声。
悠长而黯然的叹息如灰烬般散落。
沈江蓠想起的居然不是前一世的事情,而是她的生母开阳长公主。这个她已经不记得面容的女子。
她听奶娘说过很多次。母亲与父亲那荣耀帝都的盛大婚礼。当时的太后亲自送亲,直至驸马府邸。先帝赏赐万金,又大宴群臣,为表祝福,同时大赦天下。
先帝与开阳的感情是很好的,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得二人。
说起来先帝与开阳并非太后亲生,只因为太后无子,先帝五岁时被太后抱养。十岁那年,生母去世。同胞妹妹开阳才养在了太后跟前。
不过,太后当然喜欢先帝远甚于开阳。因为儿子能够带给她的荣耀是女儿无法比拟的。开阳所有的宠爱都来自这个哥哥。
待先帝继位,开阳从公主升为长公主,那一年,才十七岁。
先帝千挑万选择了沈由仪为驸马,合了皇妹的心意,却委屈了沈由仪一心向上的仕途。
尽得先帝荣宠的长公主又如何?不得丈夫欢心,又与婆婆不睦,更兼英年早逝,只留下孤女。
尊贵如开阳,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丈夫被别人睡着,嫁妆被被人盯着,连唯一的女儿亦被人算计着。
所以,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让所有见不得你好的贱人寝食难安。
沈江蓠开始进食。
她端坐在凳子上,吃得端庄典雅。饭后,她叫人安排沐浴。
丫头们赶紧答应了,回头就去向老太太请示。
盥洗沐浴之后的沈江蓠,脸颊透出红晕来,看上去似乎神采奕奕。
她终于打开堆放在房间里的佛经,一笔一划认真抄写。
老太太仍是一日过来一遭。祖孙二人隔着一道门,并不相见。
金刚经。
地藏经。
法华经。
……
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沈江蓠的字越发平和淡雅。
沈由仪来看她。父女俩对坐于桂花树下。三秋桂子自有沁人心脾的味道。十七岁的沈江蓠一颦一笑,张弛有度。
“你不再怨我和老太太么?”
沈江蓠敛容到:“老爷这话,女儿不敢当。蛰伏一夏,日日抄写经书,女儿想明白很多事情。”
“我们兄妹六人生于沈府,锦绣丛中长大,已是上天恩德,祖宗庇佑。若无沈府,莫说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就连我们自身,亦是不可能存在的了。”
“家族为根,我们为枝叶。若无家族,便无栖身之处。为家族计,便是为自己计。”沈江蓠轻轻端起茶杯,递给沈由仪:“老爷的话,我日日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沈由仪接过茶,满意地啜了一口,才道:“你能想明白,我就放心。不过我也清楚,这种事情不是想明白,就不介怀的。”
“人活一世,不如意事,十之j□j。便是老太太,便是我,又哪能事事顺心?万事皆不必妥协呢?你要知道,世人说公道自在人心,那是因为世间事难以件件公道,所以才这样自我慰藉。”
沈江蓠恭敬道:“女儿谢老爷教诲,为人处事之道女儿仍要参详。”
老太太劝了一回沈江蓠,说如今身子也大好了,不如搬回摇月馆去?
沈江蓠对着老太太沉静如水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睑,恭顺道:“若老太太不嫌孙女儿麻烦,孙女儿还想在这里修身养性。”
老太太微微一笑,却未说话。说实话,她从沈江蓠的面上看不出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服软。
“虽则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女儿一想起曾经冲撞太太,就心下难安。”沈江蓠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似是一派诚恳检视自己的鲁莽与后悔:“不管女儿心内有多不平,太太毕竟是太太。百行孝为先,我不该乱了伦常。”
这话说得老太太都心里一疼:“丫头,我知道你这回委屈狠了,你放心,日后必有福报。”
沈江蓠浅浅一笑。
没过几日,她重新搬回摇月馆。日子很快如同往常一样,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除了赵甫彻底失踪。
倒是沈江蔓身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她与沈江蓠只差一岁,自然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沈由仪也在帮她相看着。
虽然是公侯之女,但到底只是庶女。高门大族即使愿意求娶,也只想许给庶子。对于庶子在一个家族里的地位乃至前程,沈由仪自然是明白的。
与其嫁入豪门世家当一个毫无影响力的小透明,不如嫁与门庭不高的富户。
是为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那日,来家里相看的便是皇商陆家。
说是皇商,也是这两年才在户部挂了名的。门庭实在不高,可是家资巨万,陆家倒是很愿意为嫡长子求娶一个侯门之女的,哪怕只是庶女。商户人家,没那么多穷讲究。
沈由仪对陆家也很满意,私下里跟张姨娘说了。
张姨娘在侯府里出生,后来又给沈由仪做了小,虽然从来不是正经主子,心气却是很高的,对陆家的门庭颇有些看不上。
然而如陆家这般有钱的,又着实不多。她终究委委屈屈地应了。
老太太到底经过的事多,只说先看看人物如何。
陆纪氏就带着儿子来给老太太请安了。陆博今年十八岁,长得倒是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