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隔日如约来到县衙时,宜悠已不是一人。她与刘妈妈一左一右,两人推着一架老旧的推车,偶尔簸箩一角被风吹开,露出整齐码放好的喜饼。这便是昨日连夜做好的那头批五十份,赶着时日早,她要将第一批喜饼交予县丞夫人查看。
倒不是喜饼急用,而是民间约定俗成。盖因初时精工细作的样品,往往与日后量产之物存在出入,一般人家都会分批次好生检查。到她这,交情归交情,此举亦无法例外。
熟悉之后,章氏也不再拿着贵妇架子:“我就知你是个妥帖人,才一日便做出这些。”
宜悠腼腆一笑:“夫人体恤,如此一批批的送来,反倒省却我最后那桩大麻烦。”
章氏稍停顿也明白过来,这一家并无壮年男丁,若是二百多份喜饼一齐送来,那可当真够几个女人家受的。
虽本无此意,不过此刻她也收下这感激。
“看你忙成这样,那五十对盒子做好后,便直接给你送到门上。”
宜悠只是随口客气,没曾想还省了一桩大事。这么些木盒,单是搬运也得费些时候,如今有章氏安排,她也可以多腾出些功夫做包子。
“夫人放心,盒中所盛喜饼,必是最新鲜,滋味最好的。”
待她说完,一旁的巧姐谈起来:“昨日你说的那紫芋糕在何处?”
“暂且搁在外面,我这便给你拿上来。”
回到自家推车边,簸箩里喜饼已搬空,她取出独自放置的紫芋糕,命刘妈妈先行回去。
“巧姐看,这便是紫芋糕。”
说完她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紫色椭圆形团子。巧姐拈起一个,掰开一看,一层层浅紫色皮包裹着一团白莹莹的白薯馅,单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娘,今早你也没多吃,如今用一些可好?”
章氏从善如流的应下来,接过去咬一口,满意的点头:“宜悠这丫头可真是长了双巧手,这手艺,比京中那些大厨也不差。”
“夫人过奖,我只会摆弄些点心,真轮到这正儿八经的各色菜,却是一窍不通。”
章氏却不以为然:“姑娘家要的就是这份巧劲。这糕虽然甜,但并不腻,当真奇怪。”
“我蒸时在外皮上撒了点浓盐水,入口那点咸中和着,本来不浓得甜味,常着也就刚好。”
“这样,怪不得,当真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宜悠只乐呵呵的听着,反省前世的张狂肆意后,她对如何做人有了新的体悟。不论君子还是女子,为人都得带一分谦虚。
她退一步,说话之人自会进一步夸赞。如此有来有往,两者间气氛会更加融洽。如此循环,方达和谐之境。
此举于老太太那般人或许无用,但对上章氏这般有身份的掌家夫人,却是屡试不爽。这不随着时日见长,二人感情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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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笼紫芋糕不过九只,两口一个很快被用完。而此时房内的话题,已经转向沈家。
“昨日你好生孝敬那沈老夫人?”
“还得多亏夫人仁慈,准县衙郎中为百姓看病。”
“收人钱财,总要予人消灾,不然我良心上也过不去。反倒是你,有这份无怨无悔的孝心,当真可赞。”
饶是宜悠脸皮再厚,被人这般夸赞也颇为不好意思。
“只盼她能早些好起来,不要嚷嚷着来四合院养病就好。”
至于那天讹老太太的二百两,她早已趁着喜饼在县丞夫人这过了明路。且在她心中,那是李氏近二十年当牛做马应得,她拿着自然丝毫无愧。
巧姐借着翡翠端过来的盆净下手:“宜悠,要我说该硬的时候你也得挺起来。”
宜悠苦笑:“你还不明白?我不就是为了那点名声,这玩意虽然不顶吃不顶喝,少了它还真不行。”
章氏颇为赞同:“的确如此,抽空常回云林村看看。”
“我听夫人的。”
痛快的应下,她也有这般盘算。如今的她可不是往日那任人欺凌的沈二丫,她登门,新任族长沈福江必定会高接远送。既成全了孝义,又能在老太太跟前刷下存在感。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若是沈老夫人再有个三灾八难,还请夫人允许郎中前往。”
巧姐豪爽的代替娘亲应下:“没问题,那郎中跑一趟,回来喜上眉梢。下次你叫他,保证麻溜的。”
三人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宜悠看向门外。若是老太太能消停,她也不会吝啬那仨瓜俩枣。可以两世经验来看这不太可能,所以她只能挥起铁拳,护住一弱一小的李氏与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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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云林村,喝药后便昏昏欲睡的老太太打个冷颤,缓缓睁开眼。秋风从破陋的窗户中吹进来,她满是污垢的白发纹丝不动。闻着薄被上那股霉味,她皱起眉。
昨日郎中来时,族人们对二丫的交口称赞,每一个字都如钢针般插在她的心口上。
明明最后出诊金的是她,为何好名声都归了那丫头!
砸吧下嘴中的苦味,她心中的苦味却怎么也去不掉。荣耀半生,难道她要死在这透风的土房中。
还有她可怜的福海,都是那些人,竟然将柳氏死因栽赃在他身上。一群畜生,她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娘,该喝药了。”
沈福祥推开嘎吱的木门进来,李氏走后无人收拾,门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黑灰。
端着破角的瓷碗走进,他突然看到老太太那怒睁的眼。枯树皮般的脸上,两颗黄色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