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刑
周饶千秋十七年,冬。
雪后初晴,最是寒冷的化雪之日,那晃晃的日光一束束坠下来,在白花花的雪地里一溜便又肥又刺眼。
眼见年关,城中酒肆茶楼却门可罗雀,冷清街道没一星半点京城首都天子驻地的繁华气象。
偶见几个行人都步履匆匆,脚底抹油一般往城西窜去。金玉满堂的小二颓然蹲在门口,脸上神情哀伤而惆怅,嘴里喃喃嘀咕。
“……天杀的李仨儿,有稀奇不让人看,咒你归家跪搓衣板……都说弘毅将军风华绝代,人就想瞅瞅怎么着你了?这不没生意吗?守毛线啊!哎呀,真是的,多少年没烧死个人了,瞧瞧咋了?晦气?晦气你颠颠跑啥?狗追你屁股咬?也不知道那妖女长啥样……”
“妖、妖女?”
他自顾自嘀咕的正欢,不提防有人插了一句,惊得跳起来:“啊,掌柜的,小的胡说小的嘴碎小的嘴贱您大人不记小人……”
小二一边闷头说着,一边偷偷抬眼窥掌柜的脸色,却发现自己眼前的是个中年妇女,粗布衣裳,到处泥污脏渍,头发蓬乱,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
看清楚人,小二立刻腰也不弯了头也不低了中气也足了,对那妇人喝:“哎!你谁啊,要饭的一边去,没见都没生意么,走走走……”
“妖、妖女,是谁?”癸芩佝偻着背,声音虚弱而颤抖。
“妖女?”小二挑着倒八字的眉,拔高了声音,“关你嘛事?滚,别碍着本店做生意,耽搁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妖女是谁?”癸芩好像没有听见店小二的厉喝,蹒跚着向前去抓他。
“滚!”小二一脚踹在癸芩腹部,生生将她踹有一人远。接着又在地上碾了碾,将在癸芩身上沾到的污垢都碾进尘土里,一边碾一边骂咧,“小爷可金贵了,他娘的乞索儿也配近前?呸!”
狠狠呸了口,看见癸芩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心中不由有些怕,面上却强撑着:“装、你装,想讹爷的钱,门儿都没有!”想起什么,又道,“妖女叫宋玉,你家亲戚?这时辰,跑去菜市口保不住能瞧最后一眼……”
果然癸芩手指动了动,小二就不那么怕了,声音又足了:“那宋玉是你家亲戚?啧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妖女乞丐是一家,不错不错,家学渊源……”
他犹自嘀咕着,再低头时已经不见了癸芩,微微错愕,抬眼却看见她朝着西面去了。她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歪在风里的身子斜斜的,好像下一瞬就要一头扎在雪地里,但她却始终没有倒下,刺骨的寒风刮着,带来她的呢喃。
“玉儿,我的玉儿……”
有人走太急横身撞了她,她便如陀螺般打着旋儿,嘭的一声倒下,又慢慢爬起来。
“快快快,到时辰了,要点火了……”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涌过来的人,癸芩孱弱的身子被推搡拥挤着朝人潮中心涌去。
“烧死她……”
“烧死她……”
“烧死妖女……”
菜市口人声鼎沸闹声震天,高处,一素衣女子被捆绑在十字架上,她眉目清秀神色冷漠,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对面的二楼,珠幕垂樱,锦绣绫罗,高坐的,是周饶宁德郡主。她的身侧,风华绝代顾盼生辉的,周饶弘毅大将军,余弘毅。
“烧死她……”
“烧死她……”
喧声一浪盖过一浪,许是那声音太过刺耳,宋玉眼中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她嘴角翕翕,舌尖滚动妖女二字,却没能发出任何声响。她的声音,早被一碗药毒没了。
妖……女?是了,阴阳异法本就与巫蛊之术同出异名,中间大有文章可做。宋玉撇了撇嘴,她瞄了眼底下攒动的人头,瞄着那些愤怒到扭曲的脸,听着震天的叫嚣,不知该是何种表情何种滋味。
这些人,这些皇城的百姓,这些生龙活虎的皇城百姓,是她宋玉用命护下来的,是她宋玉冒大不韪开放内城,用三千残兵死守了七天七夜保下来的!昔日的欢呼歌颂的救命恩人,如今却是恨不得冲上来咬一口的妖孽、妖女。
皇城疮痍犹在却否极泰来,她却盛极而衰沧海桑田。
伤心什么呢?宋玉睫毛颤了颤,人家认定的救命恩人又不是你,再说,你要救的,也不是他们,你要救的是……啊,人家现在不叫余航,改名余弘毅了。弘毅,当真讽刺!
宋玉抬了抬眼,望着对面高居端坐的男子,蜀锦袍祥云环绕瑞兽奔腾,发间玉冠晶莹剔透,冬日暖阳照射下闪着熠熠的光。
比那珠光玉润更夺人眼球,更受人赞美的,是锦袍之上玉冠之下那张脸。连皇城那位尽阅世间美人的真龙天子都要赞一声“丰姿韶秀,俊逸无双”的脸,该是何等的秀美靓丽天下绝伦?
弘毅大将军,多响亮的名声!死守皇城护天子,屡出奇兵败扶诸,单骑闯营退无达……当真是英勇万人敌,fēng_liú天下闻!宋玉不无讽刺的想。
宋玉,你早该想到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而已,那样的一个人,怎容得下你?更何况……目光微移,宋玉望见余弘毅身侧,笑靥如花的女子。
宁德郡主,方瑶。明明只是个郡主,封号却和公主们同出一辙,圣眷之隆可想而知。
一个是征战沙场年少成名的忠义之将,一个是千恩万宠千娇百媚的帝国郡主,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着实般配呢!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