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心中痛快许多,将满肚肠郁积已久的愤懑徐徐吐出,语含讥讽地劝解了林海几句,林海恍若未闻,秦氏冷冷一笑,遂闭口不言,满室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林海握拳平息良久,才将心中的满腔狂怒压制下来,他兀然立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问她。”说完便拔腿要走。
秦氏见他已经平静下来,也不拦他,只是轻挑眉梢淡淡道:“老爷缓缓说话,切莫唬着病人。”
林海脚步微微一滞,答非所问道:“打发人寻玉儿来,我要见见他。”秦氏轻嗤一声,冷笑道:“老爷莫非忘了,今儿一大早,你便遣玉儿代大姐儿到庙里跪经祈福去了。”
林海闻言,胸口一噎,竟不能出气,嘴里如同含了一颗大石子一般,吐字含糊不清:“别跟孩子们说起,母亲那里也先不要提。”日后兄妹两人如何相见?原是同胞骨血,如今倒成了仇人了?那点厌弃贾敏的心肠愈发重了,凭她作的这些恶,反倒要牵连到儿女上头。
秦氏恩怨分明,不然凭黛玉那样孱弱的身子骨,三灾六病的,只要一个不经心,还能好好活到如今?她本来就没有牵连黛玉的心,自然一口答应:“那是自然。长辈种的恶果,总不该让小儿女辈去尝。如今我也只跟老爷说起,日后更不会说出去。我身边只有吴嬷嬷知晓,老爷若是不放心,那我就将她远远地打发到江南地界的庄子上去。”
林海闭了闭眼,狠心道:“灌了药再放出去。”秦氏心头颤了一颤,惊叫道:“老爷,吴嬷嬷一片忠心,断然会守口如瓶……”林海将手一扬,止住秦氏的话头,淡淡道:“只有死人和哑巴才不会说话。”秦氏心中一悸,张了张口却没敢继续求情,心中又愧又悔不该太过大意,有些事越是心腹就越不该让她知情。
林海见她明白过来,心里略微一松,若是秦氏真死护着吴嬷嬷,他还真不好动手。这件事情绝不能再有知情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会泄露的秘密,除非没有秘密。林海心中一警,突然想起来,急忙问道:“这信从哪里来的?”秦氏自然不会为何姨娘隐瞒,直言道:“我原也不曾疑心,还是何姨娘用心访查出来知会我的,连这绝笔信也是何姨娘使了计谋赚出来给我。又兼着碰着刘夫人那回事,我才信了。”
林海勃然大怒,又是妻妾相争,本来就不该纳了何氏,偏贾氏自作主张,如今倒是作茧自缚了。背主告密,林海向来最不耻这等奸恶小人,嫌恶道:“先送到家庙里为她主子念经消灾罢。”秦氏低低应了,虑及英姐儿和桂哥儿,不免说了一句:“那英姐儿和桂哥儿呢?”林海心中烦躁,草草答道:“你先接过来养着罢。倒是她们两个屋里的丫头们都不能留了,有知情的一律暴毙。”
秦氏为林海话中的杀气一慑,喃喃应道:“这等大事,应该都瞒着人罢。”林海摇摇头,叹道:“罢了,这等事你也不要伸手了,只装作不知罢。”秦氏唯唯:“是。”目送着林海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招来吴嬷嬷密语了半日,帕子都哭湿了两条,才含泪将吴嬷嬷送走。
且说林海脚步带风奔到了承瑛堂门口,望着那半掩的黑漆木门,反而有些踌躇,事情已经一目了然,那些问罪的话都不必说了。少年恩爱夫妻,如今已成陌路寇仇,正徘徊中,院门“吱呀”一声,门后探出一张光洁的脸,笑语盈盈道:“老爷来了,夫人这会子醒着,才要打发我去寻老爷……”林海心中涌起一股厌恶,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卧房,贾敏正半倚着引枕坐着,星眸微抬,微微一笑:“你来了。”即使病容满面,肤色蜡黄,依旧不减国色。那欢愉的笑意如同涟漪一般渐渐地淡去,贾敏望着林海那不见喜恶的平静面色,心中就是一紧。林海轻轻摆了摆手,屋里的丫头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弥漫着一片险恶的寂静,贾敏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她听见如海淡淡地说:“我知道刘滢的事了。”字字重如千钧,贾敏一阵头昏眼花,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帕子,林海看着她那青黑的面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厥了过去,然而贾敏没有,她重重地喘了一阵子的混气,最终平淡道:“是我造的罪孽。”林海这一刻暴怒,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这是你造的孽,你知道这是你造的孽……”
贾敏心如死灰道:“我造的孽,我已经在偿了。我时日无多……”林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那是你该死!”贾敏望向眼前这个如困兽一般暴躁狂怒的男子,他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了,这一刻,贾敏内心奇迹般地得到了平静,淡淡道:“是我该死。”林海内心的汹涌狂潮决堤而出,他茫然地看着贾敏,仿佛听不懂她说的话。
“如海,黄泉后土,永难相见,你且珍重。至于黛玉,她不仅是我这个罪人之后,骨子里也流着你的血,你好好待她,不要让她遭受人世的磋磨。不然,让她随我去了,倒也干净。”林海觉得他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的结发妻子到底是何等人,怔愣了半晌才道:“我会将她嫁回贾家。”贾敏得了林海的承诺,心满意足道:“好。如若违誓,天道不容。”
林海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淡淡地扫了贾敏一眼,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看不见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出了门槛,险些被绊跌一跤。守在外头的冰雪连忙伸手去扶,林海狠狠将她踢开,大步走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