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的春节,凤栖城一片死寂,商铺早早地关门,大街上空无一人,人们躲进自家屋内,看城墙上巡逻的士兵用手电筒乱绕,凤栖城的夜空里划过几道闪光的弧。
然而李明秋家的门庭,却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大红灯笼上“李府”两个字非常醒目,四合院经过重新整修和粉刷,红门软窗上裱糊着透亮的宣纸,窗格上的窗花栩栩如生。到了晚上,院内所有的屋子都点亮了灯光。李明秋在上房正屋内设一祭桌,祭桌上摆满各色年食,李明秋身穿长袍马褂,头戴青色瓜皮帽,脚穿千层底牛鼻梁子布鞋。而屈满香则身穿红凌袄儿百褶裙,三寸金莲上套着一双绣花软鞋,满头华发上一只金簪子闪闪发亮。
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回家过年,除夕夜里李明秋首先带领全家祭祀祖先,祭祀仪式隆重而暂短,祭祀仪式结束后全家人坐在一起开始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两个媳妇各自回到自己的新房内,而李怀仁、李怀信则陪着爹娘长谈到深夜。
城隍庙的铜钟平时并不常敲,唯有除夕夜里三更时分方才敲响,意味着一元复始,新的一年来临。一家人来到院子里,看李明秋燃放礼花,一簇簇礼花在凤栖城的上空绽开,凤栖城的老百姓抬头仰望。礼花只有在正月十五这天,由东西南北四家灯社在城墙上燃放,燃放礼花是一次巨大的盛典,意味着一年一度的狂欢节结束(元宵节)。这几年人们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中,已经有几年看不到礼花燃放,况且除夕夜燃放礼花并不常见,凤栖城的老百姓感觉稀罕,看那礼花由李明秋家的院子升起,大家的心里多了一些崇拜和敬畏,感觉中李明秋这几年如日中天,整座凤栖县城谁也比不上李明秋那样风光。
紧接着李明秋让两个儿子脱下制服,穿上长袍马褂,然后端着香盘,去寺庙里进香。
中国的神仙跟外国不同,神仙们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相互间互不干涉内政。外大小庙宇上百座,所有的神仙都在除夕夜里正襟危坐,等待着人们前去供奉。老百姓平日里百般算计,谷壳里边做道场,恨不能钻进钱眼里头。可是他们对待神仙却百般虔诚,慷慨大方。大年初一早晨到各处寺庙烧香是一元复始老百姓必修的功课,家里所有的男人按照长幼辈份不同,穿起新衣,端着香盘,依次排序,到庙宇里去给神仙们磕头。
城里边最大的神仙当属爷爷庙,庙里边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祖,老百姓知道释迦牟尼佛祖的不多,把那个慈目善面的烫发和尚称作“爷爷”。大家按照先后顺序给“爷爷”磕头,点燃三柱香,把香插进香炉里,在香案上放一张皱巴巴的毛票,然后端起香盘,又来到另外一处庙宇上香。
李明秋父子仨给城里边的神仙们上完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一轮红日从东城门直直地射进城内,城内沿街的百年老屋显得庄严而肃穆。下一个主要目标就是离城十里的仙姑庵,老百姓把仙姑庵叫做“娘娘”庙,给娘娘庙上香老百姓有所选择,主要是娘娘庙离县城太远,许多人家就省去了那道程序。有别出心裁者在土地庙里用泥巴制作了一尊“娘娘”,那土地老儿不胜荣幸,眼睛笑得眯在一起,神仙也跟人一样,喜欢异性朋友。
可是李明秋却坚持要给娘娘上香,理由很简单,他已经有了一个孙女,去娘娘庙里求娘娘保佑。其实两个儿子心里明白,李明秋盼孙子心切,祈求娘娘给他李家多降生几个胖孙子,使得李家香火旺盛。
大家一宿没睡,俩个儿子担心老爹爹的身体。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明秋依然精神奕奕。李怀仁李怀信拗不过老爹,只得跟着老爹爹一同前行。正走间突然听见身后汽车在响,父子仨不由得回过了头。汽车在父子三人的面前停下,车门子打开,车上下来一个人,李明秋一看,是亲家刘军长。
俩亲家互相抱拳致意,互致问候,互祝新年快乐。两个儿子就地跪倒,给刘军长拜年磕头。看汽车内勤务兵端着香盘,军长夫人坐在驾驶员旁边,李明秋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刘军长也去娘娘庙里上香。前一段日子满香悄悄告诉明秋,据她观察亲家母好像身子不空(怀孕),李明秋不甚在意,那些事情不属于李明秋关心的范围,现在看来满香所言属实。俩亲家心照不宣,感觉中大年初一早晨在这荒郊野外相遇绝非偶然,也可能是神仙有意安排。
刘军长邀请李明秋上车,可是李明秋明白,汽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李明秋摆手让刘军长先走,他们父子三人随后就到。
一冬无雪,太阳白的耀眼,看那荒芜的田间小路上,三三俩俩的人端着盘子从四面八方朝仙姑庵走去。尽管日子过得不尽人意,可是生子立后仍然是人生的第一大夙愿,那些生了孩子的人家去仙姑庵还愿,还没有生孩子的人家去仙姑庵许愿,仙姑庵的香火依旧,可是物是人非,往事历历,李明秋的心仪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何仙姑的影子,他奋力驱赶,那个鬼魅一样的人影依然顽强地出现,那是一段难以释怀的记忆,谁也说不清何仙姑究竟是好人坏人,日子里揉进了了太多的伤感,李明秋的人生经历中跟仙姑庵有一段难言的渊源。
远远地,一人一马从驴尾巴梁下来,李明秋看清了,正是杨九娃。杨九娃好像并没有看见李明秋父子,打马扬鞭,径直朝仙姑庵奔去。两个儿子看父亲的脸上显出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