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涵光深黑色的眼瞳表面浮着一层路灯的金光,沈约看向她,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一片半透明的阴影开阖。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沈约想。
他们沉默以对,顾涵光不出声,沈约仔细地、仔细地看他,他脸上的表情空白,这个面具陪伴他的时间太久,已经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连她也看不透其下的真实面目。
要回去再谈吗?她想。
又想,不,不把事情说清楚,她没有勇气再进那个充满顾涵光和她共同痕迹的“家”。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最终还是她先口,“或是向我解释。”
顾涵光迟疑了一下,问:“……还疼吗?”
他把眼光下移,目标明确地定位她的胸。
“……”
沈约摇摇头,忍不住有点咬牙切齿,“不疼了,谢谢关心。”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嗯。”顾涵光默不做声地又盯了她一会儿,目光渐渐变化,沈约几乎是惊叹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剥离面具,脸色变得冷怒,目光也阴郁得仿佛带着阴影和硬度。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动作熟极而流地啪啪按键。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
她错了,沈约头痛地想,她高看了顾涵光,这小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所谓假装不存在的沉默、对警察爱搭不理的态度,统统没有她以为的深意,全都只是任性而已!
像是响应他的问题,沈约的手机适时震颤起来,顾涵光把它拿出口袋,看了眼上面闪烁的“小师叔”,眼也不眨地掐断来电,输入密码切进操作界面,察看未接记录。
“大猪头”有五十七个未接来电。
顾涵光的脸色更黑,他早就趁沈约不注意在她的手机里装了分享位置的app,跟着定位满北京城找她,她和警察们被黄子龙遛着坐了多久的地铁,他就像没头苍蝇那样焦头烂额地追了她多久。而且只有更糟,因为沈约他们好歹知道这趟漫无目的旅途总有终点,知道歹徒想要的是什么,他却根本不懂得发生的事,循着错综复杂一时一变的路线,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冒出来,担惊受怕一整天,每一次眨眼呼吸都仿佛是最后一次。
如果沈约出事……他绝望地想,却想象不出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因为每当想到这里便思维断线,眼前心底仅余黑暗。
当他终于找到她,尚不及求神拜佛衷心感谢天地,就眼看着她被人踢倒,无助地倒向飞驰而来的车头!
该刹那顾涵光体验到灵魂出窍的感受,他扑过来的只是一具躯壳,灵魂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俯视,拒绝接受一切悲剧结局,随时准备在那之前逃得远远的,仅留下行尸走肉。
当他以毫厘之差救下了她,怀抱着她的双臂颤抖不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鼻子、手,他怎么知道它们没有欺骗他呢?他真的看到她在呼吸,闻到她温暖的体息,触摸到她起伏的胸口?
他做得出来的,他想,为了不失去她,他的身体能够背叛头脑,所以他不能信任自己的心,不能信任自己的感官,不能信任这全部的冷漠的世界。
他只相信她。
从以前到现在,她是唯一可信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她摇了摇头,主动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有弹性的、掌心湿濡的……活着的人。
于是他也活了回来。
…………
……
顾涵光莫名其妙被抓进警察局,呆着脸缄默以对,沈约以为他是老毛病发作不愿意理陌生人,其实不是,他是不敢,害怕说错话让警察察觉异样。
他旁听了沈约和警察的对话,很快就理清思绪,知道沈约浪费一天时间是在忙什么。
他后怕得厉害,他并不讨厌傅次云,但若是在傅次云的生命和沈约的安全之间选择,顾涵光毫不犹豫地会选择沈约,他甚至因为沈约愿意为了傅次云冒险而嫉恨他。
等到沈约问他“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这份嫉恨又变成对她任性涉险的恼怒。
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他痛心疾首地想,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涵光低下头使劲按手机,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声带受伤那段时间,他发现隔着手机和人交流比嘴里说出来的话更轻松,有些他嘴里说不出来的话,可能引起歧义的话,手机都能代他大声地无感情地读出来。
当说话的人是她时,手机更能掩饰一些他不敢曝露出来的东西,他永远没有办法开口刁难她,跟她吵架,逼着她来哄……只有手机可以。
那些激烈的心绪,将要爆发的情感,有手机中转,似乎就能将他置身事外,让他自始至终都保有一线清醒。
他必须清醒,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彻底地沉迷下去。
因为他有秘密,那个巨大的、肮脏的、恐怖的,轻易就能毁灭他为自己小心翼翼筑就的美丽新世界,将所有粉红色梦境剥落成碎屑片片飞散的秘密。
他被这个秘密沉重地压在肩后,整整十八年,生成一座顽固的怪石嶙峋的险峰,历经风吹雨打日渐厚重,在遇到她以前,他以为等待自己的命运就是终有一日被那座山压断脊梁,将他砸得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在遇到她以后,在牵到她的手以后,在吻上她的唇以后……他得到得越多越贪婪,他惶惶不可终日,一时乐观一时绝望,他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