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薛姨妈这边,出了王夫人的院子,一面走一面思量:都是自己不好,当初出了蟠儿的事,又有宝钗应选,便急急地上京来投奔。却是忘了:从前在闺中时,姐姐就是个不简单的。虽说一母同胞,又一块长大,可她那心思,自己是从未琢磨透过。不然,当初薛家先于贾家来提亲,如何是姐姐嫁进了国公府,自己这个小的却是做了商贾妇。现今看来,却是遭了人家的道。真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为今之计,就看兄长那边能不能帮上忙了。
想到此处,薛姨妈不由加快了脚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唤了一个从金陵带来的老成家人,道:“你且悄悄地出府去,往我娘家走一趟,就说何时接我过府。”说罢打发他赶紧去了。又开了箱笼,从那最底下的角落处,拿了一个不起眼的匣子上来。打开看时,那王夫人借银时写下的欠条,正安稳地躺在里面。薛姨妈不由抚了抚胸口,将匣子合上,仔细放好,又落了锁,坐在炕上想着心事:幸亏当初自己拿银子时留了一手,让姐姐写了这字据下来。虽说当时有些尴尬,姐姐也有些不愿,却是为今日行了方便。这亲事若是不成了,没得让银子也落了水中去的。且照此情形,若是宝钗定了别家,这府里必是住不安稳的。若蟠儿能够早日回来,有个男人顶立门户,还是家去吧。想薛家在京中的宅院,这一年多来亦是收拾妥当了。
薛姨妈环顾了四周一眼,所及之处甚是简陋,哪有自己在金陵时半分的安逸舒适。不觉暗叹:怎么从前从未看到这些,真是被眼前之物迷了眼睛。这国公府再好,终是旁人的。又想到宝钗此时尚在园中,今儿的事也该和她说说。立时唤了丫鬟过来。让她往园中寻宝钗去了。
宝钗此刻正坐在中,埋头想着诗。因宝玉见园中风景正好,不忍辜负了去,便邀了众人起了诗社。前次因宝钗湘云探春三人管着家,无有空闲,其余人又兴趣寥寥,那诗社便没有做成。现今众人都空闲了下来,且贾政今日忙碌,也无暇考问其功课。宝玉便似那脱了缰的野马,成日在园中尽情游乐。且起诗社这日。宝玉撺掇了李纨等人请了凤姐做了社监,顺道谋了五十两银子以做花销。探春虽觉得太过奢靡了些,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且管家理财之事已不是自己管着,也就不说什么,对着拈来的诗题冥思苦想去了。
这边,袭人带着麝月秋纹等人,忙着收拾果盘。冲泡茶水。自那日与宝钗说了几句话,袭人便常避了湘云,去寻宝钗身边的莺儿说话,不着痕迹地打听起宝钗的喜好来。只盼能与之有几份交情,借此在王夫人跟前搏得几分好印象,做成自己那份打算。一时收拾好了。袭人带着众人将茶点端了进去,先递了一杯给湘云,又依着次序将茶放在宝钗跟前。宝钗抬头看时。却是自己平日常喝的老君眉,不由嘴角翘了翘,又瞥了湘云一眼,暗道:这袭人是个乖觉的,不知湘云是否驾驭得了。今见袭人这般示好。便抬头对她笑了笑。袭人也回了一笑,赶紧回头忙其他事情去了。
等到一支香燃尽。众人将诗作拿了一处,正在相互点评时,薛姨妈派来的小丫鬟也赶了过来,寻了宝钗回去,只说薛姨妈有急事寻她。宝钗笑道:“你且先去吧,我待会便到的。”李纨见此情形,笑道:“不如咱们早点散了吧。这诗作改日再评也成,不急在这一时。”又转而向宝钗道:“既是薛姨妈寻你,想是有要紧的事。你不若早早回去,免得她悬挂。”宝钗笑道:“我娘成日只在院子里忙些针黹,不似姨母还管着家,哪里有什么要紧事。”话虽如此说,却还是起身先行了一步。
待宝钗进了薛姨妈的屋子,就见她正斜躺在炕上,两手揉着太阳穴,上面还贴着菱形的黑色膏药贴,不由紧着上前几步,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薛姨妈听得宝钗的声音,摆了摆手,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人出去,苦笑道:“没有。我从你姨母那里回来,觉得有些不适,便躺了下来。”抬头见宝钗的花容月貌,想她平日里的端和性子,思及此时自己母女二人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将王子腾夫人和王夫人的话都一一说了,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娘将这些话告诉你,望你心中有数。”
宝钗略作思索,想着从前母亲偶有提及舅母和姨母似有些嫌隙。在贾家待的一阵子,对王夫人的性子多少知道些。便开口道:“娘,今儿这事却是你失策了。且不说舅母所说那事当不当得真,便是实话,大皇子已将那话说了,舅舅哪好立时上赶着将我送了去?总要顾忌几分旁人的非议。再说姨母这边,当初既是说好,而今反悔,心里必定不舒坦,说几句难听话,也是在所难免。”想了想,接着道:“我倒是有一法子,不若娘跟人说旧疾犯了,且在这院子里歇上几日。我也趁机从园子里搬了出来,只说是要侍疾的。若舅母那边有心,必定会过来探问,到时咱们就顺势离了这里。今后如何,却是好安排。若是不成,母亲今日已和姨母有些争执,如此避开几日,再见面也好看相。”
薛姨妈听了,觉着有几分道理。第二日起来,便说头痛难耐,又自请了大夫过来,说是从前的痼疾发作,很是需要调养治理。宝钗将自己在缀锦楼的一应用具都收拾了,只留下几个婆子看守,带着莺儿出了园子,搬进薛姨妈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