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七千个男人,全在冰上忙活着。
到处冰块和冰渣横飞,空气中震耳欲聋的凿冰的“铿铿”声,刺痛耳膜!
“混帐!”魏百总却怒吼,“奴兵都杀来了,怎么还没凿开!”
此时车马已经慢下来,看得清车轮下的冰层很厚。龙武的士兵们凿开了一道数丈宽的冰壕,但深度却只有两、三尺。连人的膝盖都遮不住,又哪能阻住敌军的战马?
那冰壕里也有一些地方凿得很深,深达十余尺仍不到底,形成一个白花花的冰坑。更可怕的是很多地方发生了海水倒灌,并重新冻结。有的冰里还镶嵌着水兵的尸体和断肢,那是海水涌起时不及逃走的可怜儿。
金士麒跳下马车,顿时差点跌倒。这风真够冷的,公子的三层皮衣都挡不住。
就在这寒风中,那些士兵们穿着单薄的棉衣破皮袄,已经凿了半个月的冰。
金士麒浑身战栗,他踩着冰渣缓缓走着,他周围就是凄冷的地狱。他终于走不动了,呆立在冰壕的边上,望着一个深达十余尺的大冰坑,竟产生了坠落下去的幻觉。
突然有个弱弱的声音传来:“别踩我手指。”…。
金士麒忙转身,看到一个浑身包裹的士兵,正跪在地上,手里拿着铁钎子。公子暗想:“这不扯淡嘛,我距你一丈远呢!”
“在你脚下。”那士兵木然道。
金士麒猛然抬脚,靴子下面的冰上果真有一条白色的东西。他仔细一看,是根手指,是冻掉的,已经坚硬如冰。
金士麒知道古人身体受于父母不能舍弃,连头发胡子都不剪,更何况手指。他便蹲下来,用剑把它“喀”地一声撬了出来,然后捧了还给那士兵。
“谢了。”那士兵伸出手来。那是一张秃掌,只剩下大拇指,其余的指头全都冻掉了。
七千个男人,像是一群垂死的蚂蚁,被抛洒在长达10里的冰壕两边。有人一边凿,一边哭。有敢停歇的,就被鞭子抽,军棍打。敢逃跑的,直接砍死。
有的士兵长久也不动一下,被打了几棍子依然没反应。再踢他一脚,就“哗”地翻到在冰上,竟早已没了知觉。有的人爬起来掉头就走,索性被砍死以获解脱。最后总会有人过来,用钩子钩住他们,拖到冰渣后面去,那里早已经是冰尸一片……
金府的车马停在冰壕边上很长时间了,才终于有几个人来过盘问。领头的军官脸也冻伤了,全是黑红色的血痂,手里拎着一把铁铲。
魏百总忙递去腰牌,自报:我们自山海关来,是金冠将军的私兵,这两位是金将军的公子。
“喔。”那军官木然地应着,“为啥来送死?”
众人皆无言以对。
那军官便说,今年的冰,真是妖孽了!
最厚的冰足有两丈深,直接冻到了海底上!最薄的地方也四、五尺,只要凿到海水,立刻就是倒灌,一个时辰就冻结。再凿,再冻!还凿,还是冻!凿得远比不上冻的速度!
金士麒立刻明白:这已经不是增加几倍工作量的问题,而是超越了一个极限之后,已经进入了死循环。
那军官还说岛上常年凿冰,经验很多,但现在全都不好使了。什么用柴烧,灌热水,用火药炸,撒狗血,用小孩祭龙王,拜菩萨……屁用没有!如今这觉华岛与岸上冻结在一起,建奴随时都可以上来,建奴号称二十万啊!咱水师才几千人,除了冻死的就是冻伤的。建奴只要分出一个零头杀过来,就足够屠光咱们。
你们这帮公子还敢来觉华,不是活腻歪了?
金士麒悲哀啊,“田师傅,你不是说年年凿冰嘛!前几天在山海关是谁在教训我来着?你说呀!你说呀!你干嘛不说话!”
田师傅黯然道:“师傅也有错的时候。”
……
众人上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见金冠将军。
金士麒跟着诸人奔入半山腰的水师大营,没想到这关外荒岛上却建设得很像样。那水师指挥司也是黑砖青瓦、五大开间的规格,处处威严肃穆,不输给山海关的那些衙门。
两位公子被簇拥着直奔后院,路上便有军将追过来呼唤行礼。金士麒应了几声,心里却忐忑,他可是头一次见这便宜老爹。
推门进了将军的睡房,里面被火炉蒸得滚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熏香和药味。两个公子悄悄绕过屏风,凑到床边,金冠正在昏睡。
这老爹身材并不像两个儿子那样高大,他长着一张刀条脸,稀疏的白茬胡子。金士麒仔细看了看,那狭长的眼线和鼻子形状跟自己略像,但鼻梁上面横着一道伤疤,很是突兀。估计这老爹是个犀利刻薄的家伙,此刻他面色灰暗,毫无血色,呼吸更是微弱。…。
将军已经昏睡了半日了,两个儿子不敢出声,悄悄退了出来。
待出了一道门,大公子便追问医师:我老爹如何得了风寒,用了什么药,有无起色,接下来还应如何医治等等。但无论他问什么,那医师只是木然地应着,最后却不住地摇头。二公子金士骏立刻怒了,他扯着那医师大骂,眼睛中泪水滴滴绽开。
金士麒也被搅得心神不宁,走出了外门,正撞见田师傅。
“师傅,我爹有救吗?”
田师傅点点头,说:“只能活三两日。”
“那你还点什么头!”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