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入夜时分,广海卫的水营的守备——姚守义前来拜访,就是前一晚在岭南兵备道被打了军棍的那个军官
姚守义忍着臀部的痛楚来到金彩楼,送来了一张“借条”,说过半年才有银子偿还金士麒替他出那一百两这家伙昨晚彻夜未眠,一小半是因为伤口,一大半是遭受着“人情世故”的煎熬金士麒为啥要帮他?设什么圈套吗?他琢磨一晚上,到了天亮才沉沉睡去,再一睁眼又天黑了
金士麒当然不在于这点银子,他却暗道这广海卫真是穷啊——姚守义大小也是个守备,又驻扎在珠江口富庶之地,身上百两银子也没有?他正要收下借条,姚守义又追问:“金都司,咱话先说清楚,你要多少利息?”
金士麒客气了半天,那姚守义却说必须按规矩办事,我不想占你便宜,我跟你又不熟直到金士麒提了10厘的年息,姚守义才踏实下来他在那欠条上补了年息的条款,在“拾厘”字迹上按了手印,以防金士麒篡改
金士麒彻底折服了,“姚守备,你真是个精细人啊”
“我以前被小人算计过,不能不提防着”姚守义挠挠脑袋,“都司勿怪,我说的不是你”
“我想也是”
金士麒请姚守义一同吃晚饭——放心,只是家常便饭不违反朝廷的节俭规定;放心,知道兄台身上不适不会把你灌醉;放心,屁股没法坐没关系,咱哥俩站着吃
面对着一小桌酒菜,姚守义匆匆画了个十字,这动作被金士麒发现了他忙问姚守义可是天主教徒?姚守义立刻承认了,金士麒便乐道:“教徒好啊,我师孙先生也是教徒,他全家都教徒……你我有缘啊!”
终于,两人的关系由此拉近了一些姚守义很是感慨,说自己是在故乡入教,最近才来广东赴任,身边没甚伙伴他祷告总是遭到鄙视,现在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他低声祷念着:“主,求你降褔我们,并降褔你惠赐的这次晚餐……阿们”
金士麒暗道:“明明是我请你的”
几杯小酒下肚,姚守义的话多了起来他有一个疑问憋了很久:听说金都司之前在辽东立了赫赫战功,你在辽东军中应该很有发展啊,怎么又去了广西?
金士麒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奴兵实在凶残,兄弟们打不过他们不想送死,只能战略转移到低级区域练兵升级他喝了一口酒,“我虽有报国志,奈何辽东不留爷……罢了罢了,不要提那些是非!”金士麒满脸悲戚的表情,轻声吟道:“青山处处报皇恩,我在广西也挺好”
姚守义感同身受,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他本是福建的水师军官,两年前澎湖战事紧张时,明军招募大批的营兵——也就是非军籍的官兵与荷兰番鬼作战姚守义之前干过团练和海防,就被委任了福建水营的一名把总
后来澎湖一战大捷,荷兰人被赶走,退缩到台湾(时称东番、小琉球,本书采用当代称呼),但海疆却并没有平静——荷兰人退居二线,他们扶持的海寇却猖獗起来那些海寇为荷兰人执行海盗任务,在台湾海域截击前去马尼拉和日本的中国帆船他们羽翼丰满之后,就抛开了荷兰人独立行事最大的那伙人就是郑芝龙一伙兄弟们,他们横行于台湾海峡和千万日本、琉球的海域上,如今已成垄断势力…
而立下赫赫战功的福建水师却被解散了,大批军将被砸了饭碗郑芝龙遂出大笔银子招募他们,很多福建官兵驾了明军的战船去投奔郑芝龙
姚守义的日子过得也苦,但他被天主的光芒所感召着,不想沦落为寇最后还是借了当地教会的帮助,帮他牵线来到广东赴任虽然被升职为守备,却陷入了新的困境他手下只有一群老弱之兵,一条像样的船都没有,还有受到广海卫原先的世兵军官的排挤,日子过得也很憋屈
两人正聊着,去探听消息的刘东升回来了
金士麒忙把他扯到一边,刘东升便报告说:“那消息属实!”
他已经查到了,广州府的大牢里确实关着个名叫“游老四”的老水贼,判定了斩首之刑刑期就定在五天之后的八月十八日,这日子还挺吉利的
“五天后?”金士麒的心哇凉哇凉,“不是应在秋后处决嘛!”
“‘秋后处决’只是惯例,而不是定法”刘东升解释着,“听说是提刑按察使司批下来的,说是最近本地的案件多发,要借那游老四的脑袋杀一儆百,因此才提前处斩”
局势逐渐明朗了,但金士麒还是有疑虑必须找人去大牢中看一眼,才能确认那被斩的是丁老西鲁白刀不是好人,很可能是诈他
金士麒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正巧眼前有一位姚守义,他是广东水营的守备,去提审那死囚可谓是名正言顺
金士麒转身回了饭局,“姚兄!来,我们再谈谈工作……”
……
次日,天启六年七月十四日,丁老西被斩首前四天
清晨,一只雪白的大鹦鹉扑啦啦地飞到了金士麒的床上,落在了他的怀抱里,差点被他翻身压死金士麒握住那鹦鹉,在它腿上绑了纸条,纸上写了个“雷”字按照之前与小瑶的约定,这个字的含义是:事情有变,我们立刻见面
放飞了鹦鹉,金士麒便苦苦等候着他本以为小瑶还会被装在盒子里香喷喷地送到卧房来,为此他沐浴更衣,还在房间里摆放了鲜花和点心没成想,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一个中年汉子来拜访
那男人自称名叫黄宽,相貌猥琐,身材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