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九年七月,顾命大臣、中书令邵秉烈上书深述己罪,乞骸骨。皇帝未加挽留。第三日,邵秉烈一乘马车,自长安出发,回归老家并州。
临行,回首望长安城墙郭林立,最高的一处是报时的大元宫钟鼓楼,如今都已在身外。老相暗叹一声,回转过身,躬身进入马车。
“邵公留步!”
马蹄声声,邵秉烈回首一张,是新上任的中书令、原大理寺卿裴义和户部尚书丁寸。邵秉烈稍感意外。这二人,一人是他青少年时期的偶像、如今的继任者,一个曾是他得意门生,已转身投靠天子,邵党中的叛徒。他向二人一揖,并不说话。
丁寸滚下马来,裴义也在下人的搀扶下落马,裴义道,“仲秋,我送你一程。”
邵秉烈向他轻轻拱手,丁寸也道,“学生是奉圣人之命来送老师。”
邵秉烈微微一愣,裴义道,“皇上是宽仁的。”
邵秉烈长叹,承认,“是。”
裴义又道,“仲秋回乡,著书养老,不失为一桩美事。”
邵秉烈道,“我祝步美(注)辅弼圣上,成就我大周盛世。”
裴义拱手,“仲秋,盛世之初,亦有你的功劳。”
邵秉烈转向丁寸。此前门生去邵府送别,丁寸亦悄悄去了,皆没有被允许入内。见老相看过来,丁寸跪倒,邵秉烈再长叹一声,“起来吧。”丁寸道,“学生永远是您的学生。”
邵秉烈不再说话,转身钻进马车。
裴、丁二人一直目送他的青布马车消失在淡淡黄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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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命御史孟显章、隋后梁二人弹劾吏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等人,至七月底,因撞车案倒台的邵党一派共十余人,补何明清入中书省。
授意安可仰弹劾兵部尚书谢苍,安可仰随邵党崩台亦被罢官入狱,皇帝却将他弹劾谢苍的奏折发中书省会六部,命提出意见。百官有短暂的疑惑,但很快,就得到御史、官员的会心响应。其间牵出六年前左都御史盛肇毅血案,虽然那件事最终的裁决人正是当今的天子,但皇上是没有错的,最终的结论是,正是邵党与谢苍的争权倾轧,谢苍构陷造成盛家血案,盛氏一案,确有冤情。
便为盛氏一门平冤昭雪,恢复门第,可幸正有嫡孙予印,承继门楣。
皇帝则当朝申斥谢苍,云其窥伺天威,扰乱圣听,其心可诛!当然,君王说的究竟是哪一桩事,是六年前还是几天前,君臣二人,心知肚明。但圣意已决,无可更改。褫夺谢苍所有官职、爵位,投入大狱。本应株连全族,但念其早年随侍有功,赐一方白绫,只取其一人命耳。
皇帝清扫邵党,却没有想到邵党的死对头、皇帝曾经的心腹谢苍竟是受到处罚最严重的一个。他起于庚申之变,发达于盛肇毅一案,最后也死于盛家之案。若是没有徵央宫里的那一位莲贵妃娘娘,不知道这结局会否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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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盛予印入九阳行宫拜见皇帝,皇帝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命他去长乐殿见贵妃。
因方贵妃患了眼疾,被送回大元宫静心医治,自此长信宫相当于已是冷宫,宫中庶务全交给了初初处理。
她带上予印,一起来到太后宫殿。当年若非任氏,这一对姑侄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有今日。因此那盛予印见到太后,以大礼行之,太后点头,命左右,“快些儿扶小爵爷起来。”
恰太子来了,予印又拜见太子,太子比他略小三两岁,一见之下,难得有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喜爱予印灵慧识礼,太后见两人投缘,便让他们去别处玩耍,自己与初初说话。
“方氏做错了事,但两个孩子着实无辜。你觉得,谁来抚养他们比较好?”太后问道。
初初见太后没有抚养方贵妃一双儿女的意思,思量了一下,“臣妾如今刚接了宫中庶务,只恐出错。”
太后道,“你的事情多,单单皇帝、三郎已够费心。放你那里也不合适。”
“娘娘体恤。”抚养皇子公主这样的大事,太后肯定已有了主意,不过是想借自己问皇帝的意思,初初自然不会提出建议。
果然,听她问道,“许婕妤温柔敦厚,家学教养,便让她代为抚育,你觉得如何?”
初初道,“臣妾觉得合适。”
太后露出笑容,“我今儿跟皇帝说说。”
后来果然命许知萱抚育大公主、四皇子,并晋其为正三品贵人。
初初带予印离开后。太后的乳母蔡氏上前,告诉她,“太子很喜欢盛小爵爷,方才央着我,想让小爵爷进宫陪他读书。”
太后不说话。蔡氏问,“娘娘?”
太后叹,“嬷嬷,你看贵妃是什么样的人?”
蔡氏知道她指的是初初,想一想道,“娘娘对盛家有大恩,五小姐看着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娘娘是担心……?”
太后半晌不语,最后再一叹,“形势比人强啊!皇帝如此钟爱于她,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蔡氏道,“她毕竟不是谢太后。况太子名分已定。”
太后摇头,“人之故不如势之新。只可惜方蕴兮太急躁了些,若有她在,我还可以多摆姿态。如今没了这么个人,少了多少缓冲。偏偏安茹她们都是不中用的。”
蔡氏道,“皇上春秋鼎盛,时间还早呢,谁知道以后又会迷上谁。况老奴看,皇上确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任氏笑,“比他老子是好些。”
“许婕妤是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