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来澳门。我来自乡下,虽然还只有二十四岁,但几年的奔波已经
足够让我对生活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我不再那么单纯而好幻想,因而来澳门之前,
并不指望在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大城市里获得什么惊喜,更没有奢望不期而遇的罗
曼史,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弥天大谎,我已不再指望什么。
澳门的风光虽然并没有人传说的那么美,但由于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感
觉过分的失望。生命中比预想要糟糕的事随处可见。在这样古老而繁华的大城市中
,人又怎么能只有一种感觉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独自漫步在澳门街头,两边的霓虹灯总是在以出乎人意料的
节奏闪烁,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各种音乐的喇叭在高歌、啼叫、冷笑、哀呜。车灯
闪烁而过,映得行人的脸庞阴晴不定,似滑稽剧中的角色。澳门的大街总是以热闹
著称,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任务。街上的行人就似歌剧中的角色,匆匆赶赴自己的
夜生活。澳门是一个以夜生活为目的的城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夜生活。
只有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我觉得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在所有的人中,只有我是孤独的。这种感觉
让我有些伤感,忽而又有些自豪,毕竟我是与众不同的。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探
险者,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城市里寻找着与众不同的经历。已经有几年没有这种少年
的自作多情了。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我穿过澳门最拥挤的一条兄,街两边拥挤着密密麻麻的食品店和咖啡厅,还
有一座造型奇特的中世纪风格的刑堂。在兄的尽头,我走上石阶,转向另一条
路,想绕回自己的旅店。
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路两边斑驳的石阶诉说着它的沧桑。
路上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虽然与刚才那条街只隔了一个街区,但却
恍若两个世纪。路的尽头,暮色中隐约可见一座大教堂。路的左边,是一片黑漆漆
的公墓,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比萨饼的香气。
我意识到,自己是这个路上唯一的行人,这条路是属于我的。
当我正为这个想法更加伤感而兴奋时,忽然发现从路的那一端走来一个女子。
她越走越近。我发现她的穿着非常素雅,携着一只有拉丁文字的手包。她走路
的姿势有一点像时装店里的名模,但绝对没有摇摆得那么夸张,那是一种让人一见
便仰慕不已的姿势,是一种极有品味的步态。她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面纱,看不清楚
,但让人想像她相貌不美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越走越近。但却让我感觉更加缥缈,宛如这空虚凄迷的夜色一般,又好像整
个夜晚的情绪都凝聚在她身上。我不由微侧过肩膀,想把头转向一边。她的出现无
疑加剧了我今夜所有的情绪:伤感、凄凉、潇洒、孤单。
擦肩而过,我本打算把头别过一边。伤感的矜持让我不相信这个城市有任何的
罗曼。但在转过头之前,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她的脸一眼。只一眼。
我不由呆住了。我紧紧地盯着她那张如梦一般美丽的脸。霎那问后的清醒使我
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的美丽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她也在笑。笑得有些犹豫,有些矜持。
“妓女。”我头脑中居然本能地闪出这个字眼。但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的笑不是职业性的,不是那种馅媚与功利的笑,而是笑得有些清冷,有些空灵。
她居然先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好听。
“我……我知道自己有些冒昧,但这个夜晚的确很美……也许你也很孤单,像
我一样……”她的美让我惊诧。我一时竟无法回答。但我知道我用微笑回报她。我
确信自己对她笑了。
她好像受到我笑的鼓励,放松了一些。但她的声音仍旧有些犹豫:“我想……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走,一块吃点东西……”我终于镇定下来,找到了自己的
声带。“当然……可以。我非常荣幸,那边的街上有许多不错的餐馆。”
她又笑了。“不用客气,我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在沉默中并肩向回走。虽然我已走过这段路,但忽然发觉倒回头来看时,
路上的景气竟截然不同。也许,景色是没什么变化的,变的只是我的心境。但我是
根本不相信在澳门这样的城市里会有什么罗曼的呀!我还没那么幼稚。
夜意微凉。她走在我身边,轻轻颔着头,脸庞更加朦胧闪烁。
微风轻送,吹动着她的细纱披风,勾勒出丰腴微耸的双肩,我隐隐感到她半透
明白皙的肌肤,闪着美丽的光泽,有些像法式的奶酪,但要清冷得多,也许更应说
像月光下的霜露。我偷眼看去,侧影中她的睫毛很长,挑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轻颤
颤的,似乎一下子长起来,使人感觉一厘米的睫毛能无限伸展,织成一张只有竖纹
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