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肠辘辘的衙役求到了段家外管事头上,可他即便有那好心也没法大手一挥变出丰盛吃食来。
行路时计算好了每夜都有地儿落脚,干粮并不会准备太多,大半都是灶下婢们现做,更何况此刻是主子心血来潮搞野炊,上得台面的东西也就那么一点点,还不知主子那儿是否够用。
“真会找事儿,明明前面不远处就是驿站,非得凑过来……”管事心里有些不舒坦,却依旧找到小五请他去跟段荣轩询问一声。
下仆吃的胡饼倒也有,可这队人毕竟是京城来往兰州采石场去,算脚程似乎就应该是女君之父胡炬所在的队伍,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后确实瞧见了那个花白头发戴木枷的前任珠宝商。
管事拿不准郎主与女君的意思,不敢擅专便告知了小五,并不避讳见内眷的他则赶紧快步走到一棵老桑树下,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对席地而坐正吃喝的段荣轩等人回禀此事。
衙役求吃食不过是件小事,随便给个三瓜两枣就能打发了去,锦绣听到一半时还有些不以为然,心想这么件事儿也值得来问?
可当小五一说胡炬也在队伍中,包括叶菁、明瑞在内的三个曾经的受害者顿时都愣住了。
叶菁虽对胡炬早就没了任何感情,却不自知的流露出了怅然神色——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此刻也依旧有婚约在身。再一想到他对自己亲生子女的恨绝,又不由厌恶蹙眉,甚至想要将其从心中剜去,若是能毫无牵扯该多好。
“怎么还没死……”锦绣呢喃低语着,近乎无声的吐出了句大不孝之语,仅叫她身边的荣轩听了个分明,他也是个心狠的,听了这话不仅没觉得有问题,反倒还微微抿唇一笑。
五十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从富贵云端一下落入泥泞,这么长途跋涉的走着,死在半途挺寻常。
锦绣早在和段荣轩一起到胡宅掘地三尺找密室寻房契、地契时,就在盘算着他什么时候死了好名正言顺得遗产,那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半数大仇得报,谁曾想,走在半路上他还跑出来膈应人!
她还没来得及对此表达不满,就见着明瑞忽然站起了身。
他那表情,是众人前所未见的狰狞,直接将叶氏吓傻,连锦绣也惊得目瞪口呆——总觉得,那恶鬼寻仇似的面目不该出现在他这种年龄。
想当初自己重生而至,午夜梦回时也曾流露出这种恨至骨髓之意,可那毕竟是因为前世的横死,以及眼睁睁看着弟弟早逝的不甘。
可明瑞他……
见此情形,锦绣忽然便想起了弟弟被拐走后自己缺失参与的那段经历,明瑞不曾告诉她或母亲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时他不仅瘦骨嶙峋还浑身鞭伤,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夜里常被噩梦惊醒。
那时候叶菁还身陷胡炬手中,锦绣刚出嫁和荣轩关系并不算非常融洽,没法与弟弟日夜相伴。也不知夫君是怎么教导的,后来见明瑞性子逐渐变得沉稳大气,她也就没再刻意去弟弟问那段日子的经历。
如今看来,那阴影尚在?
当锦绣左右琢磨时,叶菁也得出了相差无几的结论,继而更埋怨自己,记恨胡炬。
唯独斜倚桑树的段荣轩淡定无比——当初自己家破人亡又得知姐姐被虐杀,后来更是被割了子孙根,一连串打击下不也是这般年纪露出同样的表情么?男孩子,如何能养得娇惯、单纯?心怀恨意更能促使其成长。
抱着这样的目的,段荣轩明明白白“帮”妻弟分析过很多事。
诸如,紫藤招供明瑞当初无意中在树林里遇到的蕲蛇是一次暗杀,若他死了,对方会有怎样的好处,母亲和姐姐又可能遭遇如何的恶事;胡炬的贬妻为妾又剥夺了他怎样的继承权,对叶菁是如何的不公,成为庶出女的锦绣又会因此影响亲事,等等等等。
甚至,当明瑞忍不住哭诉自己的遭遇时,段荣轩也摆明了告知妻弟锦绣的付出,当他在受苦时姐姐是如何冒着雷雨求助,如何奋力挣扎只为他拼得一线生机。
作为一个八岁便瞬间长大游走于宫廷的苦难者,荣轩甚至毫不遮掩的告诉另一个八岁孩童,他姐姐作为宦官妻室的表面风光内里苦楚。
这一切自然是瞒着锦绣操作的,荣轩说之前压根没去考虑明瑞是否会因年纪太小听不懂。在他看来,这是一次试探,过于懵懂没法感同身受去感恩的真正孩子,不值得悉心教导。
好在,结果还不错。
当在座的三个成年人各怀心事思量之时,明瑞已经憋着一股气熬得双眼发红。
胡炬犯事后不论收押还是受审甚至流放当日,明瑞都不曾与之会面,所有亲人都当他太小受不得刺激,不要他随意出门。
后来虽听姐夫详细介绍了停妻更娶、贬妻为妾再拨乱反正这整件事的经过,可明瑞并不甘心,因为他还没能亲口问上一句:“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害我?”
更没能亲眼瞧见胡炬的惨状,甚至,连亲自唾他一脸口水的愿望也没达成,如今既然能在路途中偶然遇见,明瑞怎愿意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思及此处,他咬着牙扭身,拔腿就想往那下风处流放犯人的队伍走去。
“站住!”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荣轩便扬声一喝,叫住了明瑞。他没预料到这孩子的恨意会这么轻易溢于言表,还不够内敛成熟,行动毛糙了点,需得继续教导啊。
许是荣轩这一声喊太过气势充足,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