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的主意看似个个合情合理也并不毒辣,可若真的一一照做却能预见薛氏和锦珍绝讨不了好。
做娘的丢人现眼受宗亲鄙视都是轻的,难保不会被撵出家门自寻活路,至于一双儿女,胡明珂只能跟着薛氏讨生活,顶多待胡炬百年之以庶子名义得嫡母赏些零碎家产,锦珍么,下场更难料,端看董家是否有容人之量。
叶菁本性贤良淑德又淳善,并无害人之心,若非胡炬早些年抛妻弃子实在过分,又在薛氏的撺掇下毒计频出坑害了她的心肝宝贝,她一准不会允许自己女儿行这有违孝道人伦之事。
可如今,叶氏瞧着锦绣咯咯轻笑后的跃跃欲试神情,儿子抿着唇紧张又期待的视线却很是犹豫。
忽见一旁不言不语的女婿也摆出了支持姿态,挥挥手便有心腹急急的送来笔墨纸砚,叶菁默默拽紧了绢帕,抬手掩饰似的擦擦嘴角,左右思量后终究妥协点头。
“只此一次罢,冤冤相报何时了……”叶菁一面说着,一面自随侍的小丫鬟手中取过青瓷小杯漱了口,移步走向旁边偏厅,只见那红褐带深紫的酸枝木条案上已经铺好了华贵的洒金信笺纸。
“可他们也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锦绣低声嘟哝了一句,又撒娇似的蹭到叶氏跟前,挽起衣袖替她磨墨。
“娘知你心愿,并没阻止不是?”叶氏轻轻笑着点了闺女的额头,笑中有了然也有苦涩,而后便蘸墨提笔斟酌言语写了草稿给锦绣看。
身为乡绅女的叶母虽不曾诗书满腹却也写得一手清婉小楷,信中言辞也是语气温和不见一丝尖酸刻薄。
等锦绣读罢她又柔声开口劝道:“阿娘并非认为他们不坏不该报复,只是希望你放下芥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需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作孽的必定自尝恶果。咱们自己过得风光霁月便好,何必念念不忘从前的污浊事儿。”
听母亲这么一说锦绣不由有些无语,叶菁素来是个吃斋念佛的,信奉因果与六道轮回那一套,总觉得即便今生吃苦受罪只要规规矩矩做人,来世总会有福报。
对这种观点,锦绣只想说一个字“呸”,就算来世有福报也没法亲眼见着仇人得报应呀!何况,她自己明明是发誓做鬼也不放过魏五郎、兰聪后才得了重生的机会,想来,这也应当是上天赐予的机缘。
锦绣心中并不赞同母亲的观点,虽没多嘴辩驳脸上却流露出了不豫神色,恰巧被荣轩看在眼中。
“小六,去换水纹纸来。”他忽然出声如此吩咐。色彩雅致印有山水暗纹的砑花纸制作工艺比洒金信笺更为考究,不曾刻意彰显富贵却能于内敛中透出家世底蕴,用这样的纸张传书于土豪薛家、书香董家都极为合适。
被荣轩这么一打岔,锦绣再没去纠结“行善”一事,只缠着叶氏得了两封印鉴齐全的信,由荣轩安排人送去江南,又派了贴身婢女黄葵代替自己跟随医师去瞧瞧胡炬。
一切安排妥当后,叶氏早回了屋,锦绣则与明瑞一起跟着荣轩去了书房念书,三人于书案前入座之后,他并未立刻指点妻弟的功课也不曾和锦绣说笑,偏生提及了叶菁之前的言论,出人意料的是,惯常心狠手辣的荣轩却表示岳母的观点并未有错。
“俗话说,‘但行刻薄人皆怨,能布恩施虎亦亲’,满脸刻薄相、随手占便宜的人,有谁会乐意相知、相交、相助?”荣轩看向明瑞很是正经的说,“与人为善并不是错,只错在不该对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善心。”
“哦!”小郎君重重点头,换来姐夫赞赏一笑。
荣轩听岳母先前一席话有所顿悟,叶菁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锦绣满腹怨恨想方设法捉弄仇敌的做法放在一个深受其苦的女子身上不算过分,可不知前尘往事的明瑞却有可能受其影响变得心胸狭隘,行事小家子气。是该好好引导一下,扭正观念。
思及此处他指了指自己那未语便带三分笑的脸,直言道:“长得善良很能唬人,总是容易得人信任。言行举止再注意些,多为人着想不吝惜举手之劳以求广结善缘,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能得了对方回馈的福报。但是——”
说着荣轩又顿了顿,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桌上搁着的精致银香铲,将青铜小香炉中已经以香篆印制好的“福”字香型搅得一团乱,而后才在锦绣与明瑞的惊讶视线中缓缓开口。
“不思量后果的对所有人心存善念就犹如此举,平白坏了自己的福气,”荣轩看向端坐于自己对面的两人淡淡道,“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多的是。切记,发善心之前务必保护好自己,心存善念也并非任人予取予求,当发现对方不值得结交时就得适时断了往来。”
见夫君对弟弟循循善诱,锦绣一面以自己的经历印证荣轩所说的话,一面暗地笑他越来越展露出好为人师的话唠本质,时不时插话两三句,书房中一派和乐融融景象。
与之同时,代替主人去探望胡炬的黄葵已跟在年三十许的医师身后进了州衙监牢。
在衙役的带领下,她沿着大白天也显得幽僻而昏暗的走道向前直行,忽略两旁牢室中的鬼哭狼嚎或调戏嬉笑,终于抵达了胡炬所在的囚牢,推开粗壮的木栅栏门与医师和药童一起弯腰进入其中。
在昏暗的灯烛火光中,黄葵依稀看见有一道黑乎乎的人影蜷缩于囚室东北角,也不知是因衣衫单薄冻着了或是伤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