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太过安静的夜晚会让我做起噩梦,一个星期里,我起码有四天会在半夜从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梦境中尖叫着惊醒过来,总是需要卡尔耐心的安抚很久才能平静下来重新入睡。这让我感到很愧疚,因为我神经脆弱的缘故导致卡尔也没办法好好休息。不过他的陪伴给了我太大的安慰,他几乎把我当成玻璃人一样小心的呵护着,这种无限的宠爱和宽容对我的治愈是立竿见影的,一个月以后,我就已经很少会做那种噩梦了。知道他一直会在我的身边,这比任何心理暗示都有效果。
养伤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躺在床上,上午和下午的时候,卡尔会推着我在花园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时候会碰到也来花园透气的军官,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我们客客气气的聊着天,他们说两句感谢我们的慷慨的话,赞扬一下我们的高尚的品德,然后就是毫无意义的客套和寒暄。
躺在床上静养的时候,卡尔一般都会守在我的床边,陪我说话,或者念书给我听,等我开始犯困的时候,就把窗帘拉上,就着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的那一点光处理公事。
两个星期以后,虽然我的双手双脚还打着石膏,肋骨的骨折处依旧隐隐作痛,但是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躺在床上的时间开始变得极为无聊。这时卡尔就把庄园和工厂的事务拿来和我一起处理。我已经很久如此深入的参与这些事务,这导致我在开始的时候甚至会感到有些吃力。
战争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变化是巨大的。现在,我们几乎已经招不到可以用的男性劳动力了。国家为了鼓励农业生产,组织了一个妇女耕作队伍,阿克顿算是响应号召,雇佣的佃农里有三分之二都是妇女,我们给她们和男性雇农一样的工资,修建了集体公寓供她们居住。这稍稍引起了一些男性雇农的不满。女性雇农因为体力的缘故,没有男性雇农干的多,而工资却是一样的,这让他们觉得很不公平。不过好在不满的抱怨也只是说一说罢了,这些出来工作的女人们的亲人都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平安的躲在国内,确实没有立场光明正大的抱怨。
罐头厂的工人现在也有一半的女性。这在开战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考虑到男性和女性在同一个空间下工作可能导致的不便,我建议工厂在这种情况下再雇了一些安保人员,保证女工人的安全,这个提议得到了母亲和杰克的赞同。我们还给那些带着孩子的女工人发放了一定的抚养金,也算是做慈善了。
詹姆斯在我回家后的一个星期后,也回到的自己的家中。我和维奥莱特姑妈通了电话,詹姆斯依旧非常的虚弱,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腰下的身体,这让他一度情绪极为低落沮丧,在法国的时候甚至有几次失控到崩溃,不过回到家中之后,在家人的陪伴,特别是妻子的鼓励下,精神状态开始慢慢的恢复过来,而且恶心和呕吐的感觉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了,这让他好受了很多。
身体的健康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的维奥莱特姑妈,在真正看到的詹姆斯的伤情之后就直接病倒了,艾米丽表姐什么都不懂,最多只能帮着照顾一些家里的琐事,因此现在所有的事情,包括公事,都落在了身怀六甲的卡罗尔的身上。
母亲虽然一直和维奥莱特姑妈的关系不好,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母亲还是决定去庄园帮帮他们,多少也能起到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临走时,她不止一次的感谢上帝让我仅仅是受了些皮肉伤,看到詹姆斯的样子,即使维奥莱特姑妈还是故作强硬的不肯接受母亲的帮助,母亲也不忍心再和她计较什么了。
在我在家休养的时候,在位于法国的战场上,残酷的战争依旧在继续。这场为了将德军逼退至边境的战役从七月份一直打到十一月份,而我的伤在这漫长的养伤假期中也渐渐的愈合,恢复了健康。但是我没有回到战场上去,母亲让医生为我做了假的体检证明,证明我的视力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受损,肺部重伤导致的后遗症让我呼吸困难,还有右手神经受损,灵活度大大降低。就这样,在受伤一个月后才被授予少将军衔的我顺利的离开了战场,顶着荣誉头衔,成为了郡里军队的荣誉军官。
母亲在告诉我她为我造了假的体检证明的时候,表情冷酷的好像在面对敌人。她冷冷的以一种不容反对的姿态告诉我别想再去送死,之后也不听我说什么,直接离开了我的房间。这让我有些惶恐,我猜她是害怕我不愿意留下来和她发生争执。她恐怕想不到我也不想回去了。
我终究还是做了一个懦夫,这让我非常惭愧。但是,曾经几乎降临在我身上的死神将我剩余不多的勇气已经榨干,而家中宁静祥和平安稳定的生活,同样腐蚀了我因为那些冲锋陷阵的同学而激发出来的浅薄的奉献精神。现在,对我来说,能够有理由光明正大的离开如同地狱一样的战场正是我最渴望的。我终究不算是真正的绅士,毕竟大部分贵族子弟还在无畏的坚守着,比如赛宾斯家族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在前线受了重伤,那时,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肚子,可他在养好伤之后,没有接受可以调到安全战区的建议,依旧回到最危险的地方。九月末的时候,正式传来牺牲了的消息,而现在整个赛宾斯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连葬礼,都是赛宾斯家族的亲友帮忙举行的。
我坐在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