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菡看着屋子里简陋的一切,委实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再世为人的机会。如今的日子尚算平淡,他只不过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伶角而已,还未曾得到忠顺王爷青眼,到王府唱戏,开启自己无奈而悲惨的命运之门。默默地呆坐在一张靠椅上,捧着温热的杯子,蒋玉菡深深叹了口气,又是一阵呆楞。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又有怎样的出路?无奈的干上戏子这一行,本就有许多的身不由己,许多的隐忍孤独,又何况自己曾名满京都?上辈子他不惜私自逃跑,也只想着改变出身,成为良民,却被贾宝玉无情出卖,束手就擒。虽说忠顺王爷仁慈,到底留了他一条性命,最终也放了他出去。但是众人皆知,他早就得罪了忠顺王爷,纵是记入良籍,也总是有人不断地来骚扰,以权势相逼。迫不得已,他终是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杀,了结这俗世的纷扰,求得身后的清白,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回到了过去。
蒋玉菡用清水抹了把脸,这已经是三更天了,马上就要练功了。水有些冷,触手冰凉,却让他的心微微平静了下来。他现在更多的却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缘,会有怎样的变数,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就算上辈子前景凄凉,他依旧不愿意终生为一个戏子,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更不愿俯首权贵,成为他们的玩物。尤其他本就是唱旦角的,长得更是眉清目秀,颇为伶俐动人,更是容易碰到这些事情。想当初,他年纪尚小,方才初次登台,晚上便被送到一个富商的床上。第二天一早,他满身伤痕,被抬了回来,师傅却是面色冷淡,毫不在意,仅仅送了几次药,说了句“既是入了这行,就要学会认命。咱们天生命贱,本怪不得他人轻浮。日子久了,自是想明白了,别人啊一个都信不得,唯有钱财最可信罢了。”当时的他,满脸泪痕,亦是无何奈何。直到声名渐起,被更多的人玩弄于手掌,心底才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会堂堂正正做回良民,再不受轻贱。想到这里,蒋玉菡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入行之初,师傅早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他傻了,是他痴了,本就已经冷了心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却败在贾宝玉的花言巧语下,竟然托付了一片真心。结果当然是栽了跟头,自己可谓是掏心掏肺,把什么话都告诉了他,就连最后的藏身之所也不例外,谁知竟是这么个多情公子,看似样样精心,不理俗事,是个温柔天真的性子,最后却无情出卖了他,给了他雷霆一击,从此坠入苦,再不得脱身。后来他好不容易脱了籍,花大代价娶了个丫鬟,本想着安稳度日,平平淡淡了却余生,却没想到竟是贾宝玉的原先贴身丫鬟,早就是贾宝玉的房里人了。到了最后,眼看贾家败落,大仇得报,那水性杨花的贱人竟是不忘旧情,用家里积攒的钱财救了落魄的贾宝玉和妻子薛宝钗不算,甚至想依旧好好供着这两尊大佛,全然不顾自己的尊严和仇恨,这让他如何能忍,如何不恨?
蒋玉菡知道自己深恨贾宝玉,可如今那贾宝玉既是荣国府中少爷,出身富贵,根基深厚,又有宫中娘娘做靠山,岂是自己一介小小戏子能动的?纵是有心报复,也得借助他人之力方能成事。偌大京城,富贵者不知凡几,然能够与荣府作对,自己又能够攀上的,却实实在在唯有忠顺王爷一人。但若是入了王爷的眼,自己又如何脱身?就算忠顺王爷仁慈,肯放了他,那时候他必然已经是众人皆知,琪官之名早已相伴多年,难道别人肯放过了他不成?似乎又入了前世的死胡同,蒋玉菡心中如坠冰窟,愈发的头疼起来,甚至练功也有些走神。班主自是大怒,唯恐砸了自家的招牌,很是罚了一顿。不过到底为了能够在忠顺王爷生日宴会上搏个头筹,班主不敢下了重手,只是让他顶着个茶杯好生站了三四个时辰方罢了。蒋玉菡这一站,纵使底子再好,到底也是累的不行,酸痛从脚底心漫了上来。蒋玉菡不禁有些恍惚起来,思绪也飞得很远,竟是想起了那些未能有些响亮名声的戏子。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最终人老色衰,自是被班里逐了出去,最后也只能倚门卖笑,晚景凄凉。如此想来,自己虽是一生颠簸,倒终究比他们好些。认真想来,伺候忠顺王爷的那些日子虽然违背他的本心,但何尝不是他最清静的日子?更何况,自己最后能轻易脱了贱籍,亦是忠顺王也一句话的事罢了。换了他人,哪来那么容易?就算他存着志气,但他们这些戏子到底不能融入世俗,只得倚靠权势方能过得好些,也才能再图将来。
蒋玉菡沉下心来,接连几日都把功夫用在了戏上。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便这样做罢,举手无悔就是了。说来,他终究不甘心让贾宝玉那么逍遥自在,亦不甘心自己重复上辈子的结局,重演凄凉的往事。要知道,他们戏班最为出名就是贵妃醉酒的戏码,这次被选上也,是因为忠顺王爷最爱这几出,又想换个班子听听,方能有此机缘。
几日后,在忠顺王府的花园里,蒋玉菡在后台细细地描着自己的眉毛,仔细上妆,直至一个倾城妃子映在铜镜中方才罢手。很快就要轮到他登台了,本来已经已经平静的心情,竟是有些浮躁。这一刻,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亦或是自己有些临阵脱逃的念头。然而既是到了如今的地步,早已退无可退,别无选择了。蒋玉菡捏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