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冷眼看着整个荣国府为贤德妃省亲人影穿梭,热闹忙碌的情形,一片繁华,道不尽的富贵奢靡,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真真是热火烹油,花团锦簇。更为可笑的是,各处人手被调出一半,自己仅剩的两个丫鬟竟全都不见踪影,在生母赵姨娘面前晃过的奴才尤其得多,谈论的都是大姑娘的争气,宝二爷的出息,以及娘娘对兄弟的照顾思念,气得赵姨娘拧坏了好几条帕子。贾环看着眼角青黑,浅浅午眠的赵姨娘,自己的生母,心中不禁浮现出一缕怜惜和酸痛,活动下瑟缩的手脚,继续低头抄写着王夫人叫他誉写的佛经。说来这嫡母在外端着一副菩萨面孔,内心却是阴狠非常,仗着娘娘的面子,这些日子没少拿她们母子作伐子,可着劲儿地作践自己,父亲也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果然冷血。如今他确实仅有七岁,只是王夫人不知道的是,他早已不是那个任她磋磨的可怜庶子了,他早已经历过上辈子荣国府的抄家,依靠着自己的努力,好容易安稳度日,娶妻生子,却在一日被马车撞了之后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
王夫人面上是个慈善人,故而就算再怎么不待见他们母子两个,可是一应用度并不曾短缺了什么,只是摆设多为表面贵重华丽实际上不值钱的玩意儿,吃食大多不冒一丝热气,衣物最后量身大多不合用罢了。毕竟迂腐清高不识货的父亲贾政多半宿在赵姨娘房里,王夫人又怎么会让赵姨娘有机会咬上自己一口。贾环缓了缓神,微微摇了摇头,见过了世态炎凉,做过了下层苦役,熬过了严寒酷暑的他早已不是那个钟鸣鼎食的大家少爷了,自不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心生不平。只是重活一世,自己得想法子好好读书,再寻个机会带着生母脱离了荣国府才好。虽说生母见识浅短,言语粗俗,到底对自己掏心掏肺,是整个贾府唯一真心待他的,前世抄家时他身无长物,竟是眼睁睁看着生母被发卖,后来攒足了银两,却遍寻生母不得,实为心中大憾。这一世他会凭着自己的双手努力拼搏,再不济也能在荣国府败落后接出生母,再不用受那母子分离之苦。
贾环在荣国府抄家之后,因为年幼不曾及冠,只是被贬为庶人,剥夺了考功名的权利,便被放了出来。当时的他身无长技,就连自己也无法养活,只得靠着抄佛经练成的一笔字和身上的点力气,边做苦力边替人抄书,为了省些煤油甚至不敢熬夜太过,只好在餐馆借光,为此没少被人欺负辱骂。不过,在生母被拖走的时候,满脸凄凉,声嘶力竭的一句“环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在心头挥之不去,叫他丝毫不敢起轻生的念头,咬牙坚持,纵然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与乞丐为伍也不敢放弃。终于挺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在一次抄书时,因为帮着老板写了菜单,被好心的老板留了下来做个跑堂的,伙计们看他年纪小,倒也肯帮衬一二。经过两年起早贪黑的艰苦日子,他总算是能够攒下点钱,买了座房子,有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后来又瞅准时机,和邻家擅长木工的李二一起开了家小店,日子总算慢慢好起来了。只是士农工商,他这才知道当初只顾眼角盯着贾宝玉,不敬先生,不好好念书,竟是不曾把握大好时机,真是羞愧万分。他之所以挣下家业,就是因为识点字,故而在目不识丁的贫苦人家深受敬重,方得了开店的机会。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他似乎又想多了些,即使有了功名,身上犯官之后三代不得科举出仕的枷锁,那受人尊崇的日子也无异于痴人说梦罢了,如今身在荣国府,处处受到束缚限制,只好见机行事了。
“环儿,你怎么呆了?”赵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看着儿子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忙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在贾环面前晃了晃。“母亲。”仍在神游的贾环不禁喃喃出声,却被赵姨娘一把捂住了嘴。“你这个孩子做死呢,哪能坏了规矩?”赵姨娘虽然高兴儿子敬重自己,可到底对儿子的担忧占了上风,故作凶恶地训斥道。“姨娘,我声音轻,没事的。再说了他们如今都忙着娘娘的大喜事,连年都没好生过,哪里会留意到咱们呢。”贾环心下微酸,就为了一个小小的称谓,生母做贼似的悄悄打开窗户四处查看,唯恐惹了祸事,连累自己。赵姨娘嘴上恶狠狠道“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还不快抄。”转身却是悄悄转过了身,抹了抹眼角,她还要给环儿做双鞋子,脚上的这双怕是有些紧了吧。说来也怪自己命不好,投胎做了奴才,害得儿子也跟着受委屈,明明是少爷的身子,却过得连个奴才都不如,府里更是跟个隐形人似的,除了自己怕再没人放在心里了吧。望着儿子努力抄经的样子,心里又不禁苦涩万分,她虽说不识字,但到底知道读书人清高,满心盼着环儿能有出息,这一直抄经书,哪有时间好生念书呢?只是若是她再吵闹,恐怕环儿连家塾都进不去了吧。赵姨娘更觉凄凉,女儿从小不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没什么感情,一心投靠正房,每次见面娘儿俩总是吵架,最后不欢而散。儿子与自己亲近,却不知该怎么教导,更不能好好读书,要整日抄写这些佛经,直到灯油都没了,可不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没本事。
贾环看着赵姨娘就着昏暗的的灯光,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鞋面,精巧雅致的花纹怕是费了不少的心血,忍不住眼睛有些湿了,忙又掩饰地低下头来,继续抄书。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