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刚才见柠檬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位贵小姐了。后见她向车上女子称“姑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车,便要给熙凤行礼问安。熙凤忙说:“柠檬,快搀起来,这么大的岁数怎好让您给我行礼,没的折杀了我。”刘姥姥只笑道:“多谢姑娘。”熙凤笑着点了点头,刘姥姥已在马车外角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来偷看几下熙凤,却仍怯怯的不敢说话。熙凤笑道:“刘姥姥,你不认得我了吧?”刘姥姥只陪笑着道:“我岁数大了,只看着面善,却想不起来了。”柠檬嘻嘻笑道:“我家姑娘也是金陵王家的,不过是大舅老爷家的姑娘,想必姥姥是不曾见过的。”刘姥姥哎呦一声,拍手道:“我说姑娘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原来是大舅老爷家的闺女,眼睛和你父亲长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得。当年我见你父亲的时候他也只不过刚不到二十,如今你都长这么大啦!”熙凤掩口笑道:“姥姥好记性。我只听父亲说过,当年你我两家联宗过,只是最近这些年来不见来往了。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像我岁数小些,有些老亲戚都不认得了。”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娘们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熙凤笑道:“我家不比叔父家是京城的大官,我父亲这辈不过是一个商户人家,借赖着祖父的虚名,好歹也做了个皇商,不过顶着个官衔儿罢了。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刘姥姥板儿吃过饭么,见刘姥姥窘迫的红了老脸。熙凤笑道:“既来了便是客。正好我父亲回金陵去了,这里只剩我们母女两个,您过去吃顿便饭也是好的。”刘姥姥心里感动着不住口的谢着,柠檬又取出些果子与板儿吃。不过聊些些闲话时,转眼便到了雨花巷。
熙凤让柠檬把刘姥姥带到客厅去,那边过去寻刘夫人。刘姥姥只坐着喝茶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五六个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忽见柠檬笑着过来和刘姥姥招手,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过这边屋里来。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一个美貌妇人梳着一头乌黑的堕马髻,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石榴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旁边陪着说笑的正是那凤姐儿。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见刘姥姥进来忙满面春风的问好,又让刘姥姥坐。刘姥姥见了这阵仗哪敢坐下。两腿一弯便要跪下,慌的刘夫人忙道:“平儿,快扶起来。姥姥是客,怎能和我下跪行礼,若是老爷回来又该说我的不是了。”熙凤笑道:“姥姥不必多礼。若再这么着。倒显得咱们生分了。”刘姥姥这才扭扭捏捏的坐在椅子上了。
刘夫人问道:“姥姥从哪里来?”刘姥姥一听她问,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却又不好。只说“去了那荣国府一趟”。刘夫人点点头道:“怎么这么早便敢了出来,也不多留下叙叙旧。”刘姥姥只哼哼道,人家姑奶奶家大业大忙的很,我去见过了便出来。刘夫人摇了摇头,对他们的做派很是看不上眼。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这小孙子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他去荣国府王夫人那讨个旧情,谁知一个正经人没见到,只拿了两吊钱便把我们打发了出来。”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老太太看起来又羞愧又可怜。刘夫人叹了一声还要问上什么,却被熙凤轻轻打断,道:“母亲想和姥姥聊家常,一会儿有的是时间。”转头又问刘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哪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刘夫人听说,忙命快传饭来,嘴里直道:“怪我怪我,一时见着老人儿就话多起来,倒忘了姥姥来的急还没用膳呢。”说着只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香气扑鼻。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刘夫人却道:“可打不得,孩子饿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到了亲戚家就应该放开肚子好好吃一顿。”一面又问板儿今年多大,刘姥姥忙替他答了。刘夫人笑道:“若不是我们家那两个小的今天去了学堂,倒能在一起好好玩玩。”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咋舌咂嘴的道谢。刘夫人笑道:“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我们家毕竟离得远些,那边的太太又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我们老爷总叨咕着说京城这边的亲戚少的很,我家凤儿又经常在这京里做事,有你们互相照应也是好的。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为了家里生计不得已开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我送给侄儿家的年礼,你只管拿回去贴补贴补家用,下剩的买些田地做些小生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