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王夫人撵了芳官等人出去,宝玉回来大哭。)
麝月道:“可能是太太只嫌她们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她,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晴雯听了嗔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的来?前些日子太太还看你不顺眼呢,这次也不曾说你一句。”晴雯听了这话,心内抖了一下,却仍恼怒的讽道:“可不是呢。若论我的长相脾气也不是好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宝玉知他说错了话,忙陪笑道:“哪能呢,你是什么样我又不说不知道,再说你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生得比人强,但也没甚妨碍去处,想着我娘也顾及老太太不想薄待了你。麝月又是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都是经过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四儿是我误了她,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若因她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谁。想是她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说毕,复又哭起来。晴雯麝月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怀疑她们两个暗中告密之意,竟不好再劝。因叹道:“天知道罢了。此时也查不出人来了,白哭一会子也无益。倒是养着精神,等老太太喜欢时,回明白了再要她是正理。”宝玉冷笑道:“你们不必虚宽我的心。她自幼上来娇生惯养。何尝受过一日委屈。之是她又没有亲爹亲娘,凭那个干娘还是个坏了心肝的,回去还不知怎么折磨她呢!”说着又越发伤心起来。麝月笑道:“可是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偶然说一句略妨碍些的话,就说是不利之谈,你如今好好的咒她,是该的了!她便比别人娇些,也不至这样起来,再说了她干娘好歹也要进院子里来回话吧,她若欺负了芳官。放着我们也是不饶她的。”
宝玉道:“原是如此。”天色晚了,麝月便出去歇了,留下晴雯在房里职夜。见晴雯仍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宝玉便知今日的话重了一些,遂上前谄笑道:“好人儿。今天在哪睡?”晴雯瞅也不瞅他一眼,只哼道:“奴才的身子自然睡在奴才的地方。”宝玉只拽着她的枕头不放,乃道:“你也理我一理。今日是我伤心说了胡话,却不是实心疑你。你若不喜欢,全当她们几个死了,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如今且说现在的,倒是把她的东西,作瞒上不瞒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她。再或有咱们常时积攒下的钱,拿几吊出去给她,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场。”晴雯听了。只嗔道:“你太把我们看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她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她拿出去。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她罢,她手头宽裕些,也省的她干娘克扣她用度。”宝玉听了,感谢不尽。晴雯笑道:“我原不是什么贤人,这会子也要搏个厚道名声。”宝玉听她方才的话,忙陪笑抚慰一时,拉她一起上了自己的床*上睡了,自是温柔缠绵不提。
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即时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今儿有人请老爷,老爷因喜欢他前儿作得诗好,故此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告诉他去,立刻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来了。快跑,快跑。再着一个人去叫兰哥儿,也要这等说。”里面的婆子听一句,应一句,一面扣扭子,一面开门。一面早有两三个人一行扣衣,一行分头去了。晴雯听得叩院门,便知有事,忙一面命人问时,自己已起来了。听得这话,促人来舀了面汤,催宝玉起来盥漱。晴雯自去取衣。因思跟贾政出门,便不肯拿出十分出色的新鲜衣履来。只拿那二等成色的来。宝玉此时亦无法,只得忙忙的前来。果然贾政在那里吃茶,十分喜悦。宝玉忙行了省晨之礼。贾环贾兰二人也都见过宝玉。贾政命坐吃茶,向环兰二人道:“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免强你们做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贾环只与贾兰只恭顺的应了一声,并无其他言语,想他们二人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出风头的时候,哪怕那宝玉并没什么扎实的才学在腹中,凭借的只不过是几分小聪明罢了。
一时侯他父子二人等去了,方欲过贾母这边来时,就有芳官等三个的干娘走来,回说:“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她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惯也是有的,不过隔两日就好了。谁知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实在没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依她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