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近了四月头上,天气骤然暖了起来。
谢琳琅坐在铜镜前,正散了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回过身来,指着左边那件绣着缠枝莲花的银红色短襦道:“就穿这件吧,再把舅母送的那条浅杏色裙子找出来。”
大丫鬟碧桃答应了一声,又道:“是新做的那件绫纱料子吗?现在天气热了,穿那件正好,又绣着莲花滚边儿,和这短襦倒像一套。”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踌躇了一下才道:“舅夫人对姑娘倒是真好,这么好的料子都舍得拿出来给姑娘做裙子。只怕回来……”话说得一半就叹了口气。
她本来是想说只怕回来夫人就不一定能像舅夫人这样待姑娘了,但她为人老实沉稳,不肯议论主母,话到嘴边儿倒底咽了回去。
谢琳琅见她深沉样的作派,倒笑了。碧桃自小便服侍她,心里想说什么,她又岂会不知?
她自生母过世后就一直养在襄国公舅舅家,那时她才两岁,打记事起,也就节庆或者宴请时能见到继母赵氏,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母女情份都谈不上,赵氏又怎么能与将她一手带大的舅母相比。
她也知道碧桃是担心她回侯府来会受继母苛待。但是临回来时舅母说的清楚,她觉得甚有道理,便都一一记着,赵氏身为荣安侯府的继室夫人,现今的当家主母,为了贤良名声,想必也不会在面儿上亏待了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若是赵氏在背地里弯弯绕绕的使坏儿,她也不必忍着,毕竟她才是这荣安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女。
其实谁又愿意得罪继母呢?只要继母不过分苛待于她,她自会对继母恭谨,虽说她有舅家撑腰,但毕竟荣安侯府才是她的家,她并不想与继母的关系弄僵。只是,她担心谢安琅。
她在回侯府前一天,舅母和她说了很多,关于爵位,关于朝堂……有很多都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必懂的,但是舅母在那一天,坐在她房里,像对待将出嫁的女儿一样,尽数说给了她听。所以她那时便明白,她弟弟谢安琅的存在对于继母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的生母在生下谢安琅后,身体一直虚弱,只三个月就去了。而祖父祖母都去的早,家里没了主母,总不能将嫡女嫡子交给姨娘抚养,故而当谢琳琅的外祖母安庆郡主要接她们姐弟去襄国公府时,荣安侯谢晋很是感激。过了一年,谢晋娶赵氏为续弦,赵氏便以嫡长子养在外面说出去不像为由,劝着谢晋将嫡子嫡女接回来。但是因着安庆郡主不舍得,便只抱了谢安琅回来,仍将谢琳琅留在了襄国公府。
还有几个月谢琳琅就要过十三岁的生辰了,而当朝的风俗是女孩儿过了十岁之后就要开始由母亲带着走动,其实也是有相看人家的意思。而她还有两年就要及笄,要论及婚嫁的女儿总不能一直住在外家,故而才被接回了荣安侯府。
谢琳琅在舅家被舅母方氏当作亲女儿一般养大,却不知继母赵氏是不是将谢安琅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一想到弟弟,谢琳琅总归不大放心,她这些年在舅家虽然也见过谢安琅几次,但谢安琅与她并不亲切,统共一年,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知道是否上进?
碧桃伺候谢琳琅穿好衣服,又叫了绿蕉进来。因为绿蕉手巧,不仅针线上出色,更是擅长梳头,所以方氏特意挑她来伺侯谢琳琅,她和碧桃一样,现今都是一十五岁。
谢琳琅早就到了出门交际的年龄,便不再梳小丫头的发式,而是梳了一个小流云髻。她的头发极好,既黑又厚,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的蝴蝶穿花步摇,她虽然还未长成,但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清丽无双。
她收拾停当,正好郑妈妈从外间进来瞧见了,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道:“姑娘这回是头一次给夫人正式请安,只怕颜色太亮了些。”
郑妈妈是谢琳琅的乳母,当年是跟着谢琳琅去了襄国公府的,如今回来,她也不知道这位新主母是个什么脾气?怕谢琳琅打扮得漂亮,刺了她的眼。
谢琳琅知道郑妈妈是为了她好,但见她的丫鬟妈妈都如此谨慎,便有心调笑道:“妈妈这是嫌我长得老气,衬不起这鲜亮的颜色了?”
郑妈妈笑道:“姑娘还有心取笑呢!罢了,既然姑娘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唠叨了。”
谢琳琅便含笑道:“妈妈放心,我去给夫人请安去!”
荣安侯虽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却也自开国初一直传承了下来,到了谢晋这里,已经是第五代,将近百年的光景,所以荣安侯府里随处可见岁月积累下来的底蕴。
谢琳琅住的院子是她生母先前就给她收拾好的,这些年她一直住在舅家,这院子便空着,她回来便还是住在这里。她的院子离赵氏住的朝晖堂并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
谢夫人赵氏正坐在宴息处的临窗大炕上,她穿着妃色交领印花袄,绿草青绣梅花裙子,其实并不显得如何雍容华贵,她才三十几岁,看上去更显娇俏。见谢琳琅进来,立时满脸笑容的道:“琳姐儿来了,倒不用行礼了,快来我这里坐着!”
嘴上说得殷切,身上却是没动,仍是端端正正的在炕上坐着。
谢琳琅稳稳当当的见过礼,才笑道:“给夫人行礼也是女儿的一片孝心,断不能废了。”
赵氏便含笑道:“还是琳姐儿知礼!昨日劳顿了一天,今儿竟这么早就过来给我请安了,我还想着让丫鬟过去嘱咐你不必早起过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