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十八年春天,大日头约摸有四十多天,火似的从东晃荡到西,富贵人家的妇人不知耕稼之难,手里摇着团扇踏春赏花不亦乐乎,老百姓却是叫苦连天。
有些地方一直没有下雨,抗旱种了庄稼,长出来被烈日一烤,几乎死了大半。老百姓苦不堪言了一个多月,五月一过,像是有高人作法似的,突然就下起雨来,颇有些豪雨如注的势头儿,几乎将响遍六宫的丧钟都盖了过去。
闫如海暗骂了句:“不长眼!大行皇帝刚去,雨下成这样儿,这丧可怎么出!”宫里头有不少人也迷信的很,在心里嘀咕两回,倒底没敢明面儿着骂老天爷,谁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大行皇帝哭丧呢。
他原先是东宫的老人儿,一直在太子爷身边伺候,这场宫变虽称不上惊心动魄,他这辈子可也不想再经过一回了。其中凶险自不必说,要说大功,这里头全赖宣城长公主料敌先机,说起来也怪,长公主怎就知道先帝什么时候要去呢?
一想到大行皇帝,他愁眉苦脸了半日,这入殓发丧都由他掌办,办丧事规矩最多,更何况是给大行皇帝办丧事。雨下成这样,不是成心不让他办好这趟差么?
白幡刚挂上去,就被大雨浇成落汤鸡,哪有一点儿办白事该有的肃穆!闫如海抱着拂尘垮着一张脸立在檐下看雨。朝乾殿换了主子,新主子还等着他赶紧处理好大行皇帝的丧事,好登基呢!京外头齐慕二王大军虎视眈眈,西北的将士也不好打发,新主子想坐稳这大位,闫如海在宫里也算什么都经历过了,他摇了摇头,怕是难!
不止是难,若是坐不好这位子,只怕连他的命也都没了。
太子已经两天未在人前露面,都说太子爷纯孝,大行皇帝去后,太子爷悲痛欲绝,日夜守在灵前,若不是身边的宫人眼疾手快的拦着,只怕就要随了万岁爷去了。又道这大雨来得及时,太子爷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老天爷降下这大雨,解了秧苗之旱。
如今宫中人心已经稳定下来,太子妃也是个有手段的,恩赏重罚一样不落,今儿刚打死两个嚼舌头的宫女,说什么大行皇帝是被宣城长公主害死的,这样的话如何能说得,不是存心找死么!太子妃将东西六宫的宫人都叫来围观,两个宫女被绑在长条凳子上,先拔了舌头,再钝刀子切肉似的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她们没了舌头,喊叫声直接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听着尖刻渗人。
那两个宫女便是淑妃宫里的人。德贵妃倒是没什么动静,总归她儿子没了,剩下由谁做皇帝她也不见得好过。她一心认为是太子害死了三皇子,当上贵妃之后没少寻东宫的排头,凭太子妃那点儿气量,哪里会不计较。反正她已经是活死人一个了,便是让她去做朝天女,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但是淑妃不同,原本二皇子收买人心,笼络军队,又时常在先帝跟前儿表孝心,路铺得差不多了,结果却被太子占了先机,连禁卫军的令牌他都拿在了手里,如今在宫里还有什么盼头,无非还能传一传太子大逆不道的流言,日后二皇子夺位也师出有名。
自打皇后没了,她便执掌六宫,后来德妃晋位也没能盖过她去,尊荣了半辈子,如今被太子妃打死她宫里的两个宫女,连跟她说一声儿都没有,这口气她如何咽得!在娴裕宫摔杯打盏,沉着脸命人请太子妃来。
太子妃得了宫人传话,便笑吟吟的起了身,她如今是胜利者,不管用得什么手段,再过上两天她一准儿就是皇后了,去瞧瞧淑妃娘娘歇斯底里的模样倒也痛快。
娴裕宫里的牡丹极负盛名,花开时节富丽端贵,花团锦簇,只是现下这时节里,花朵落败,残瓣洒落一地,凭添了几分凄凉意。
刚上了宫宇前的台阶,就听到里头破冰似的脆响,想象了一下淑妃此时的狼狈模样,太子妃心中畅快至极,抬手扶了扶流光溢彩的凤钗,迈进门槛。
淑妃正立在紫檀大案旁,依旧是华服盛妆,只不过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已不复初时神彩,仅几日的功夫,便显出老态来,她刚劈手摔了一个玻璃地儿的砚屏,以往端稳娴雅的模样早已不见。
太子妃矜傲的绕过那一地碎片,挑干净的地方走,归置了下八宝幅裙,在七屏宝座上坐下来,盈盈一笑,道:“淑妃娘娘这是何故?竟连父皇赏赐的砚屏都摔了,若没个正经子的缘由,只怕还能治淑妃娘娘的不敬之罪呢!”
淑妃冷笑,“不敬?你们害死了万岁爷,倒还敢来硬仗腰子跟本宫说话!这罪名若是传出去,只怕你们一个一个被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太子还没当成皇帝呢,你倒跑来摆皇后的款儿了!如今本宫还是淑妃,万岁爷亲口命本宫掌六宫事,你不过是东宫太子妃,倒敢来宫里吆五喝六直接罚没本宫的宫人了!你这才是不敬!以为将本宫软禁了本宫就没法子了么?你们以为接手了禁卫军就万事无忧了?卫大统领什么时候肯听你们的指派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掖的主子了不成?简直笑话!”
再声嘶力竭又能怎样,如今在太子妃眼里也不过是半截身子入了土,说不定明早起来太阳就照上她坟头了。
太子妃哂笑道:“本宫原敬着淑妃娘娘是个聪明人,怎么如今倒这般不识实务起来?娘娘也说了若是,只可惜娘娘宫中刚没了两个宫人,如今谁还敢替娘娘传瞎话儿?本宫劝娘娘还是消停些,再如何的掌理六宫,过不了两天,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