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赃助饷不只是在京师展开,顺军一路攻城略地,在各府县都有驻扎兵马,而且因为到达京师的人马太多,京城内外塞应不下,遂分驻各处就食。
当刘宗敏在京城意气风发的拷打官员勋戚,顺兵挨家挨户的破门索财时,这股风潮一样蔓延到大顺所占各区域。
如在大名府,“布州县各官,毒掠缙绅”。河间府,“檄征绅弁大姓,贯以五木,备极惨毒,酷索金钱”。顺德府,“士大夫惨加三木,多遭酷拷死”。天津卫,“索饷竟脑匝、夹棍、炮烙、拷打。”
追赃助饷中各官绅体面扫地,家财难保,性命难留。他们原指望投靠新朝,再保以前富贵,然后依然失望。大顺录用的官员极少极少,如京官为例,几千京官,用者不过百多人,而且都是三品以下。在地方来说,都是选用未曾出仕过的举人为官,原来的官员基本不用,还统统抓去拷饷。
这让原来的官员士绅彻底失望,一些被抓去拷饷,侥幸活下来的人更是不胜愤慨道:“是岂兴朝之新政哉,依然流贼而已矣。”
在京师中,所有的明朝降官皆生悔心,他们或是欲乘机遁逃,或是心中饮恨,暗地谋算。
一些受职的官员也不好受,特别是地方官,“凡遇顺兵过,先搜民间妇女供应,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乱下,州官苦不可言。美者携去,恶者弃下,仍命本官云:留待后来者用。”
追赃助饷演变劫掠风潮,很快也波及各地方平民百姓,既然你高官将领可以勒索官宦,我小兵小校一样可以向普通百姓下手,京师民众的惨剧一样在顺军所占各区域上演。
“兵丁斩门而入,掠金银奴女,民不胜毒,缢死相望。”
“杀人无虚日,民始苦之。”
曾经民众是多么期盼闯军、顺军,李自成等人的到来,李自成未进京前,京城民众“每言流贼到门,我即开门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
哪知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这群饿狼比前虎更残暴贪婪,所以他们后悔了,“今不如昔”的怀旧思想首先从民众中产生,无数人开始怀念那个曾经被他们诅咒无数遍的明朝。
而对大顺,不,流贼!他们恨之入骨,他们过去有多期盼,现在就有多痛恨!
他们暗地痛骂李自成是贼胚,杀千刀的骗子,一群要人命的响马土匪,望之不似人君!
一场追赃助饷让李自成等得罪了所有的人,如果说之前他们起兵时多士绅反对,很多百姓还期盼支持的话,现在他们只有恨,深入骨髓的痛恨。
所以历史上也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未进京前人人期盼闯王的到来,他率领的军队也是望风景从,攻城略地,无有不胜,然进京后这种现象就断绝了。
他兵败出京后,所战无有不败,所到州县,也没有人再欢呼他的到来,百姓不是冷眼旁观,就是随诸生与前明官员杀逐伪官,驱逐贼寇,宛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
事情微妙的发生了变化,进入四月后,京师明官,无不后悔,京师百姓,无不恨贼。
一些流言讹言也悄悄在坊间传布,他们有鼻子有眼的传,说太子已由义士搭救出京,现在他逃到宣府镇,正与永宁侯爷,征虏大将军王斗准备发兵,不日就会歼灭流贼,救民于倒悬。
四月初八日,忽然有人在西长安街张贴“私示”,云:“明朝天数未尽,人思效忠,于本二十日立东宫为帝,改元义兴。”
刘宗敏虽杀戮贴帖处数十家居民,然民间自发的,新的“私示”却不断出现。“私示”内容大多荒诞不经,但对饱受毒害的京师民众来说,无疑是一种******,也点燃了他们心中隐藏的熊熊怒火。
……
京师的突然失陷,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消息传到冷口、山海关等地,杨国柱、刘肇基、吴三桂等人都不敢相信。
在各人估算中,京师高大坚固,兵力也不算少,就算不象外界那样乐观说可以坚守一年半载,然防守二、三个月还是可以的。毕竟鞑虏也几次入关,每次也不少于十万的兵力攻打围困京师,然都可以坚守不陷。
他们饱经军伍,自然知道鞑子比流贼强悍得多,没理由鞑子围困多次不陷,轮到流贼攻打,就那么容易的攻打下来。
然冷酷的现实就是如此,确定的消息传来,京师不但陷了,还是二日而陷,国君在十九日死社稷,他们也尽数成了国破家亡的孤臣孽子。
杨国柱等人确定消息后,无不号啕大哭,三军缟素,为皇帝举丧,然后接下来的,就是各人彷徨面对命运的选择。
作为边关重将,他们自然不能轻易一死了之,此时无论在冷口长城外,还是山海关关城外,都布满了鞑虏的大军,他们若是为国殉节,岂不就给鞑子轻而易举入关的机会?
虽然此时关墙外的鞑子停止了进攻,显然他们也得到明朝皇帝死难的消息,但他们仍然不敢大意,谨守关墙。
然后他们书信往来,询问各自意思,接下来该怎么走。
而此时大顺王李自成派遣降将唐通来招降了,给的待遇不错,杨国柱许以封公,刘肇基许以封侯,吴三桂父子皆封侯,仍保持原来兵马不变。然后各人就陷入矛盾抉择之中。
按理说身为大明臣子,君父死难,他们理应发兵为君父报仇,只是朝中诸公都降了,各地官将也降了,百姓们望风景从,自己投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