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忽易过,转眼间,除夕既至。
齐家与所有人家一样,免不得要行祭祖一事。但因京城齐府人口简单,是以原不及别家闹热,加起来不过至亲七八口。
当夜,有诰封者,皆按品级大妆,坐了八人大轿进宫朝贺领宴。六夫人终于没了五夫人压在上头,好不兴头,整个人一洗前段时间的病态萎靡,容光焕发的,连六老爷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到了初二这日,依着京中规矩,出嫁的媳妇都要带着子女回娘家拜年。六夫人自然要带着齐怋睿夫妻、齐怡琴、齐恺翼几个回范家,只这样一来,齐悦瓷姐弟就成问题了。
按理说,他们姐弟也要去沈家给外祖母、舅舅舅母等人磕头,只无长辈领着,不大好看。六老爷不欲人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发下话来,令方管家好生领着仆从护送他们姐弟二人过去,赶早回来。
乐善侯府沈家,由大门、仪门至正厅一路直开到底,新换的门神、对联、桃符焕然一新,门房俱是穿着清一色的簇新衣裳,笑嘻嘻迎人。
齐悦瓷坐了一乘大轿,齐恪纯骑高头大马在前,丫鬟婆子坐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往沈府行来。
门房一见,知是齐府的人,慌得叫人报进去。
登时,迎出来一名身穿宝蓝团花直裰,面目随和、眉眼含笑的青年男子。他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名少年,高的神色严肃些,矮的却是跑的飞快,几乎越过了青年男子,便是沈召陵。
齐恪纯忙滚鞍下马,几步拜下去:“大表哥好,三表哥,四表弟。”
他口里的大表哥就是青年男子,他和齐悦瓷曾经的姐夫,名唤沈召弘。
沈召弘生得俊逸不凡,方正的脸型,高高的鼻子,深邃的眼睛,与齐恪纯一样的两个酒窝。他呵呵而笑,彷佛有阳光从他脸上倾泻而下,当他不语时,又多了一份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成熟稳重。
“你们可算来了,老太太念了许久呢,快进去吧。”沈召弘一把携起他,在他肩上拍了拍。
又放开他走到轿子边,隔着帘子低低问道:“妹妹来了,妹妹近来可好?一直忙于俗物,无暇前去拜望,妹妹不怪表哥吧?”
想到从前许多往事,尤其有关长姐之事,齐悦瓷心头一酸,强笑道:“是我们无礼了,还不曾前来恭喜表哥呢。”
沈召弘身子一颤,眼眶一热,语调柔和万分:“外头冷,妹妹身子弱,咱们进去再说。”
后面,齐恪纯早和两个男孩说得热闹。
“恪纯,你怎得才来,就差你了……”
“我当你们不在家……”
“……我昨儿就跟母亲去了外家,今儿一早起来,专等你。三哥不用回外家……”
白石铺地,甬路俨然,两边俱是一盆盆应季的时鲜花草,一派青翠繁茂欣欣向荣之象。
齐悦瓷坐在轿里,直到二门口,上来几个身材高大的壮年婆子,换下了之前的轿夫,一路抬着她转过几条甬路,停在一个垂花门前。
画枕几个贴身大丫鬟匆匆赶上前来,扶着她下轿,垂花门里就是老夫人的安庆堂了。
台阶下,七八个插金带银的仆从簇拥着一个年轻美妇,悬悬而望。
只见她身穿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石榴红十样锦妆花半臂褙子,豆绿色撒大朵芍药的棉裙,端得是彩绣辉煌。头戴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流苏在风中颤颤巍巍,对插两支梯形金累丝镶宝石簪,语笑嫣然,神采飞扬中透着温婉亲切。
齐悦瓷姐弟赶紧敛衣拜下去:“三舅母。”
不等二人拜倒,妇人早把二人扯住,口里笑道:“这却是臊着我了。屋里的火盆烧得热,我穿了一层又一层,有点汗津津的,就想着出来接你们姐弟二人,顺便透透气。老太太先已念叨了几十遍,我要是再拉着你们不放手,就要遣人来骂了,走,快进去吧。”
她眉眼姣好,香腮带赤,云鬟雾鬓,十足大家子夫人奶奶的气度。一面说着,一面挽了齐悦瓷就往里走。
余下几人,亦是笑着跟上。
进了垂花门,却是个三四丈宽的穿堂,当中地下摆着个紫檀嵌玉石花卉的大插屏。转过插屏,越过小厅,映入眼帘的就是五间宽阔齐整的大正房,两边抄手游廊连着厢房,种着几株高大的海棠树。
门前守着几个清一色杏黄夹袄的双丫髻小鬟,含笑行礼,打起帘子往里让。
进了屋,一屋子珠环翠绕,莺莺燕燕,好不得趣。
当中罗汉床上坐着个两鬓微白的老太太,身穿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对襟褙子,笑得眼睛都眯了。不等二人上前,已是笑道:“悦儿纯儿快近前来,让我好生瞧瞧,似乎长高了。”
这便是老侯夫人了。
下边一溜几张椅上,各自坐着人。
齐悦瓷与弟弟对视一眼,顾不上看左右之人,快步抢上前,在金色团花垫子上拜了下去,口呼:“外祖母。”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亲自上前拉起二人,嗔道:“地上凉,仔细磕坏了膝盖,来与我一道坐着。”
她皮肤红润,但脸上的皱纹早已极为明显,高高的额头上戴着紫貂皮的昭君兜。
“外祖母哪是心疼我们两个,分明是心疼舅舅舅母的荷包。我们姐弟尚未磕头,回头没有红包拿也罢了,还要被舅舅舅母怨一声无礼呢。”齐悦瓷挽着老夫人胳膊,腻在她身上撒娇。
她话音未落,屋里众人猛地哄堂大笑。
老夫人笑得直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