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思堂是从前五老爷的外书房,也是齐府最大的书房,藏书之丰富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从寄畅轩的垂花门出去,越过甬道,出二门往西拐,走不过几十步路,即是了。
齐恪纯从学里归来,与齐恺翼在二门口分开,两人各自归房。
走到半路,他忽地想起一事,重新循原路出了二门,前往慎思堂的方向。
慎思堂前院有一片茂密的梅林,梅树品种繁多,年份久远。一过腊月,才交正月,各色梅花相继开放,在寒冷的北风里,愈发显得清香馥郁,清雅不群。
不过,三月初的日子,是再看不到梅花盛放的美景了,唯一能见到的,不过片片翠绿的树叶,和瘦劲的梅枝。
齐恪纯随手摘了片嫩叶放进嘴里嚼了嚼,眉一皱,勉强咽下一嘴的苦涩。依旧沿着鹅卵石漫成的小路朝前走,谁知隐隐约约听到附近有人语声。
他猛然刹住脚,竖耳细听,倒有些像会稽那边的口音。
“……九哥,你不走?我走了……”
齐恪纯心下一动,往前凑了几步,就着梅树的掩映,远远瞥见对面厢房台阶下芭蕉旁,两个少年在说话。
一个侧对着他的,外面穿了一件松花绿的短褂,腰间挂着块半圆形的玉玦和一个鸦青色葫芦样的荷包。肩宽腿粗,脸型略方,鼻子有点大,眉毛高高的,眼睛圆而清,皮肤不算很白。
一眼瞧过去,只觉敦厚老实,颇为亲切。
而另一个着靛青色万福纹长袍的少年正背对着齐恪纯,身形矮了有小半个头,手里拿着样什么东西。从齐恪纯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右手边垂下一撂豆绿色的丝绦,有几分眼熟。
刚才说话的是矮个少年,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转身笑眯眯走了,也不管站在那里发呆的少年。
“九哥,你怎得一个人站在这里?”待他走远,齐恪纯才从梅林里钻出来,装作刚过来的样子。
被他叫做九哥的正是八老爷唯一的嫡子,十小姐的嫡亲兄长,名唤恂安,年方十六。比起旁的齐家子弟而言,他的身材更高,更壮健些,眉宇间少了份清秀之气。
他不曾开口,眼里就带了丝憨厚的笑:“十二弟,你如何过来了?”
“你们来了也有几日,我却成日忙着去书院读书,都没好生陪着哥哥们闲逛一番。”齐恪纯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扬眉而笑:“我方才没瞧真切,彷佛看到个人影,有点像十哥?”
闻言,九少爷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低头应道:“十二弟没看错,他有事先走了。”
他的神态,与之前看到的一幕联系起来,齐恪纯心下登时明白几分,试探道:“我看到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是……是,”齐恂安猛然抬头看了齐恪纯一眼,想说又不敢说,最后终是点头道:“那是前儿九妹妹送我的匕首,我很喜欢,每日带在身上……十弟见了,也……”
齐恪纯一面细细听他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他,只觉他虎背熊腰,身姿挺拔,竟有几分武将的磊落气度。只是脸上的神情太过稚嫩青涩,缺少那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所磨砺出来的坚毅和果断。
不过,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嘴角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坚持和不屈。……加以时日,不定不能成一方统帅。
回想至今所见的堂族兄弟中,五哥和十三弟就不消说了,一个与京城世家的fēng_liú子弟无异,一个年幼胆小。
三哥沉稳有余,机变不足;倒是六哥,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乃性情中人;七哥大度爽朗,是个爱玩闹调皮的;而十哥,不提也罢,一副闺阁女儿情肠。
“十二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小家子气了?”齐恂安见他呆立不语,不由小声问着,语带彷徨。
“嗯?九哥多虑了。我是想着姐姐那里怕是还收着不少这样的匕首,你若喜欢,回头我与姐姐拿了钥匙,咱们一块去找,你看上了只管拿,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到这,他忙止住话头,生怕引起齐恂安的自卑。
同是齐氏族人,出身有好有坏,家中条件更是相差不小。
八老爷是二房庶子,自来不受重视,要不是他自己能干,又得族长器重,现在恐怕早被族人遗忘到角落里了。身为其子,九少爷的日常饮食起居虽比平民百姓强些,但和太傅嫡孙的齐恪纯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齐恪纯正担心他生出卑下之心,谁知他自己全然无所觉。
大睁着一双眼睛,既兴奋又无措:“真的?这……会不会不好。还是不要了,我也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九哥多虑了,这有何干系。你先等等,我寻个人进去说一声,咱们就去找姐姐……”他说着,果真前后观望起来,欲要叫人去内院知会一声,免得一路上撞上太多年轻丫鬟。
很快,他就抓着了一个婆子,托她进去递个话。
候婆子走了半盏茶功夫,他们二人才携手往二门而去。
却是不巧,到了沐芳阁,才知齐悦瓷去六夫人那里了。
“……两位少爷可有什么事,要是赶紧的话,我去通报一声?”芳树笑着让二人进正屋坐。
以齐恂安的年纪,开始明白些许男女大防之事,不觉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眼巴巴冲齐恪纯使眼色。
“九哥安心坐着,姐姐不在也无妨。”齐恪纯丝毫不以为意,拉着他进屋坐下,老神在在得笑道:“还不把你们的好茶好点心端上来,难得九哥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