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南方的春天充满了诗情画意。江州府[1]地处南方,又是近临运河之地,水陆便利,正是一处交通要道。运河擦着府城东沿略弯了一道弧形,从南往北而过。城之西南有几座青山,山并不高,却颇灵秀,也有几座灵验的庙庵,又有前朝大贤隐居之庐舍。
此地风调雨顺,又得运河之便,少有旱涝之灾。水田颇多、来往客商也乐得在此歇息贸易,故而民少饥馁。其地既灵,少不得出几个“人杰”,一时虽无大儒名家,也颇有些考得功名的读书人。
照此看来江州府算得上是得天独厚了,活在此地,应该美满安康、心情舒畅才是。然而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无论贫富贵贱,总不能事事如意。
江州城程宅里如今正经历着一件磨人的事儿——程家独女程秀英在生产。上至程老太公下至看门老仆,都万分焦急,女人们口中念念有词:“一定要生个哥儿啊。”男人们口上不说,心里想的也是一般。
收生婆是早就订下来的城中老手,又有程家养娘里有经验的老妈妈陪着,为了这次生产,程家实是把能做的都做了。头胎却总是艰难,从未时起直到掌灯时分,还是没有消息。家中主人齐聚在程秀英的房外,真真是翘首以盼。
秀英之母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煎熬,扶着小丫头焚香去了自己房里,对着小佛龛念念有词。
不多时,室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程老太公也顾不得矜持了,拦着出门的收生婆问:“如何?”
收生婆王妈妈十分为难,硬是堆起笑来道:“生了个标致的姐儿,大小平安。”
林老安人脚下一个踉跄,亏得身边的吴妈妈眼明手快又给扶住了。吃这一吓,老安人也回过味儿来,发话道:“生受你了。”又让给酬劳。
王妈妈接了个红包,悄悄捏上一捏,知道份量不轻,笑容真诚了许多,却也不敢多留,嘱咐道:“头胎都艰难,略有些累着了,还要好生调养才是。”话音一落便仿佛被人追赶似地匆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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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妈紧赶慢赶,于宵禁之前回到了家里,她儿媳妇上前接了来,这儿媳妇口舌很是伶俐:“已进了家门了,您老慢着些儿,冲的新茶在窠子里放着,温温的正好入口。饭在灶上,我给您拿去。”
王妈妈进了堂屋,自己倒了杯茶,果然是正好入口,连灌了三杯,儿媳妇已经使张托盘托了一碗白饭、一道菜汤、小小一碗红烧肉进来。在四方桌上摆放停当,王妈妈面南坐着,拿着筷子一指西边的条凳:“你也坐。”
儿媳妇坐下,看王妈妈扒了半碗饭,吃尽了红烧肉,慢慢喝汤时方问道:“程家这回可是大喜事?”
王妈妈嘴巴比儿媳妇还利落,啪一下把筷子扣到桌子上 ,长吁短叹了起来:“哪家生孩子不是喜事?我活了五十岁了,见的多了。要说生儿生女都是生,越是富贵人家,多个女儿还多个好女婿哩。唉,偏偏这程家,生儿生女还真不一样!老安人那般要强,自己只生了个素姐,素姐也只得秀娘一个女儿,秀娘于今也只生了个姐儿。”
儿媳妇作也跟着捂嘴惊讶:“居然又是个姐儿么?您老在那里可是生受了。”心中暗道,可见这人的福气是有数儿的,这一处多了,那一处就要少。这程家娘子们也是蜜罐里生蜜罐里长的,竟生不出儿子来,要恁多家产又有何用?还不是要招赘?已招过两代了,眼瞅着这一辈儿又是个姐儿。
王妈妈袖子里摸出红包:“谁说不是呢?一家子脸都不好看,这要是个哥儿,这封儿怕不要再大一倍,如今只有这些了。”说着,打开了捏出一个银角子给了儿媳妇作家用,余下的还包起来袖了。
儿媳妇接了银角子,一试就知有一两多沉,笑眯着眼:“到底是您老,寻常人收生哪有这个价?”
王妈妈被儿媳妇捧了一回,颇为畅意,又念叨起程家来:“我倒盼着他家能生个大胖儿子,必有厚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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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有个男孩儿,让程老太公封上十两雪花银都行!问题是,这生确实是个女孩儿。
正在念佛的新晋外祖母手中菩提子串的珠串儿落了地:“是个姐儿?”
焚香低声道:“是。”
“扶我起来,去看看秀英。”
“是。”
随着小女婴的落地,被王妈妈称为“素姐”的妇人正式成为祖母辈的人,事实上她还不到四十岁。二十岁上生了女儿程秀英,程秀英今年十七岁,程素姐恰是三十七岁。她当年也是盼着生个儿子,却只得一女,如今女儿又走了自己的老路,程素姐深知这其中的为难。
程素姐去看女儿不提,程老太公与林老安人也是犯愁。
程家家境不错,程老太公名祖兴,是个秀才。林老安人是娘家老来女,与程老太公门当户对,自幼惯出来的脾气,持家倒也过得去。林老安人扯着一张帕子揉来搓去:“我叫阿谦去写帖子、备酒席了,眼下这可如何是好?”
程老太公道:“对孙女婿不要呼呼喝喝的,虽是入赘咱们家,人家也是读书人家子弟,若非遭了天灾,也不至于入赘。对他好一点,他才好对秀英真心些。”
林老安人咕哝一声:“那也是我孙女婿,吩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