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2-02
他似乎身陷一个隐约的梦境,之所以觉得“隐约”,是因他甚至不能确定这究竟是梦境,抑或是真实,熟悉的是从骨骼里源源不断上涌的冷意,渐渐将他扼制包围,像带着刺的籐蔓缠紧,呼息间的痛意,是与生俱来,与他的生活从来就密不可分。
似乎是,置身一个空荡荒凉的房间,苍白的天光从白桑纸外透入,没于阴凉的金砖地面,将他的身影,拉长得寂寞孤清。
他不知道为何要停留在这里,但似乎并没有意念要突破这荒凉的禁锢。
耳畔本来是落针可闻的安宁。
隐约之间,他却听见了哭声,并不响亮,忽然之间,却清晰地盘旋在他的耳边,他感觉到胸腔里的心在渐渐收缩,一些崭新的疼痛,蔓延纠缠,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躲避,或者是想要推开门,一观究竟。
其实是他熟悉的,哀切的哭音。
他无法不想起她,那个坚持倔强的女子,在他的身边固执地保持安静,不让他看见她的眼泪,或者笑颜,以此日复一日地昭示着,对他的排斥和疏远。
他在这个荒凉的房间里跌跌撞撞,却使终找不到通往她的那一扇门。
于是,他渐渐从这个梦境里清醒,仿佛才如释重负。
但是他很快发现,又开始沉沦于另外一个更加哀切的梦境。
那一晚,风雪初歇,红烛辉煌,更显出轩窗外的一片夜色正在浓郁,榻前精致的画屏上,是春暖花开的景致,在烛影摇红中,一片寂静里,于他在可望不可及的距离,静静对峙。
他不甘,想要离得更近一些,却懊恼地发现虚弱得没有从榻上坐起的力气。
听见门扇轻微开阖,细细的步伐声,绕屏而来,她手里提着雕花漆盒,突然就站在他的面前,神情依然是疏漠的,但似乎强迫自己在唇角弯起了笑意。
他分明知道,那笑意并不真切,却依然还是感觉到了如沐春风。
纤纤十指,从漆盒里捧出一只玉白的瓷盅,里面是漆黑的汤汁,当至面前,药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本应感觉到苦涩的嗓眼,只因为这一双手,却漫溢开清甜的滋味。
在这个梦境里,他一直清醒着——分明知道那盅药会将他带到狰狞的境地——因为这一个梦境,与疼痛那般,早已经如影随行,关于结局,他分明十分清晰。
但就像重复了千百次那般,他依然还是安静地、平和地,接过了来自于她的判决。
他想,他是希望让她解脱的,他想,她要的幸福,他竭尽全力终究还是不能给予,可惜他醒悟得太迟,原本不该,这般执着。
可是当时的他,当时还执迷不悟的他,没有洞悉她的绝望与痛苦,可笑的是,还在一厢情愿地憧景着与她的来年,他说起流光河,说起上元佳节,说起也许来年,当他安康,便能带她去那温暖繁华地,看火树银花。
他奢望着这样也许就能让她快乐,奢望着到那一日,就能再次看见她灿烂明媚的笑脸,一如多年之前,芳林宴上,透过百媚千红的那一眼,属于她的,足以让百花失色的笑靥。
她不知道吧,就是那一眼,从此让他沉湎其中,并且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可是一厢情愿地憧憬,终究只能导致他们的万劫不复。
最是清晰的记忆,当他将心底最是真切的愿望毫不掩示地表达之后,她的强颜欢笑就彻底僵持在了唇角,他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不愿直面,他心心念念的一切,无一是她的愿望。
就在那时,他感觉到了四肢百骸突然奔涌的剧痛,视线里一片模糊的血色,那一刻,他清醒了,因为再也没有办法逃避。
他的坚持,从一开始,注定的就是彻底毁灭吧。
可是为什么,最后的时刻,他看到的却是她惊慌失措地哭泣,他感觉到她的怀抱,很温暖,很柔软,来自于她的,第一次。
他想起她从不愿让他看见她的痛苦,总是一个人,在夜里躲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蹲着身子,把脸埋在掌心里默无声息地哭泣。
当他接近,她总是冷漠坚决地将他推离。
可是当她最终作出了抉择,却又抱着他哭得那么哀切,她无措地重复着,温暖的气息拍打在他逐渐冷却的耳畔——怎么会、怎么会,明明说过,只是让人陷入昏睡的药……
原来,她也是无心的,最后一刻,他在她的怀抱里,感觉着她最初也是最后的温柔,将一切释然。
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你的困扰。
可惜的是,如此一来,你真的再也不能幸福了……旖景,你真是一个傻丫头。
他想他之所以让这个梦境不知疲倦地重复,不是因为怨恨,而是怀念,怀念着她仅有的一次,为他落泪,为他慌张。
可是,他终究是害怕地,害怕着他带给她的唯一,是绝望与痛苦。
就是这么矛盾,一边怀念着一边惧怕,一边追悔着一边安慰。
旖景你从不知道,我黯淡无光的生命里,很早的时候,就被你明媚的笑颜点亮,是你带给了希望与生活下去的勇气,可是我却将你带到了无法回头的地狱门前,始终是我,亏欠了你。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但愿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就让我站在离你遥远的距离,不接近一步。
看着你幸福,我才能真正释然,也许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梦境,总是在这样的忏悔里,截然而止。
榻上的少年,眉心浅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