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抄手游廊,穿过重重院落,虽是百花皆杀的季节,但一路庭苑景致,碧植奇石、亭台流水,布置得幽翠雅致,相得益彰。
一处拱月门,透出院落里梅花含娇,似乎正等着那场初雪降临,即将燃满枝头。
“这处是王府书房。”才进了门儿,在前领路的杜嬷嬷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
自然有一层点警的意思——但凡主人邀请客人于书房相见,有将来访者看作知己好友的暗示,尊重之余,透出不同泛泛之交的亲近。在杜嬷嬷眼里,杜宇娘到底是个娼门贱籍,纵使有些才华,心思只怕也是不正,否则如何会这般冒昧,登门拜访?主子既说要见,奴婢当然不敢反对,且隐晦地暗示一句:郡王既视姑娘为友,那么还请姑娘自重,别做出那些下乘举止,冷了郡王一片诚心。
这让旖景很有些惭愧,都是出于她的请托,才逼得杜宇娘行这“自不量力”引人侧目之事,刚才受了一句明里折辱,这会子又挨了一句暗中提点。
转念又想,阳泉郡王接见杜宇娘并未有半分犹豫,并且选在了书房,看来心目当中,委实是爱惜杜宇娘的人品才华,这似乎说明,阳泉郡王文士雅客的风度也不全是装模作样,也许不致到利欲薰心,固执偏激只谋权位的地步,便大有利于今日她欲行之事。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处茶室,青阶不染微尘,窗下虬枝苍劲。
杜宇娘在阶下略微驻足,待杜嬷嬷入内通禀后,站在门前冲她微一颔首,方才垂眸拾阶而上。
旖景自然紧随其后,尽管感觉到那杜嬷嬷厉若冰凌的目光,在她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面上极为不屑地扫过,也只能“不知趣”地罔顾了。
茶室内布置十分简雅,靠北一方平膝案后,跽座着一身玉袍发束珠冠的男子。
“免礼,请坐。”
尽管有这么一句,可杜宇娘还是深深一福,微微四顾,择了正座下首东侧的一张膝案后,面西跽坐于锦垫。
旖景当然也豪不犹豫地跪坐在杜宇娘身侧,做为“婢女”,当然没有锦垫供她,直接跪在了地板上。
微抬眼睑,第一次细致地打量起这位表叔。
秀眉长目,眼角微扬,竟与虞沨很有几分神似。
有侍女呈上茶盏执壶,旖景接过,替杜宇娘斟茶。
便听阳泉郡王问道:“宇娘今日前来,不知为何?”
语音潺潺,清雅中却带一股暖意,虽觉杜宇娘来得突然,因而有些讶异,却也没有产生不愉与反感的抵触情绪。
但旖景却观察到,郡王眉间轻拢,似乎带着些淡薄的烦恼,应是有心事困扰。
这也符合当霍真一番蛊惑人心,力谏阳泉郡王图谋大位,行那翻天覆地之事的劝言后,给这位避势多年,独善其身的闲散宗亲带来的震撼与迟疑。
倘若郡王已经下定决心,这会子只怕没有逸致与红颜知己把盏闲话。
旖景又添了一层把握。
其实这时,只要杜宇娘提请“私话”,让阳泉郡王摒退左右,旖景大可表明身份,但此行已属逼不得已的“贸然”,还存着几分风险——倘若阳泉郡王谋位决心已定,难以说服,旖景这一行,就不仅仅是打草惊蛇,简直如同公然摊牌,逼得阳泉郡王与金相立即策动。
事关虞沨生死,旖景自是不敢半分大意。
至少还得观察一番阳泉郡王对“耳目”绿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倘若有了七成把握,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一盏清茶,呈于杜宇娘手边,旖景暗暗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杜宇娘得了暗示,微微一笑:“久慕绿苹姑娘才名,奴家实在是想见识一番姑娘的琴艺唱音。”
一个是怡红夜莺,一个据说清唱便能使夜莺折翅,杜宇娘仰慕之余,也想领教传言是否属实,委实也合情理。
阳泉郡王倒没觉得讶异,干脆利落地让人去请绿苹前来。
却是不需要请了。
“郡王正在见客。”是杜嬷嬷冷肃地阻挠。
旖景一侧脸,便看见门外阶上,一张微抬的下颔,两个精致的鼻孔。
倒也不是绿苹有多高傲,不过因着旖景这会子是跪坐在地,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来人略有傲娇便成了鼻孔朝天。
“让她进来吧。”阳泉郡王微微扬声。
一袭拢了绣鞋的烟红长裙,款款地拖曳在橡木地板上,裙角银绣海棠花叶闪闪生辉,又是一管婉柔媚亮的嗓音,细细请安道好,能不能教夜莺折翅倒不确定,至少使得人腰骨顿软。
“你也坐下吧。”郡王似乎并没传说中那般宠爱骄纵,语气甚是淡然。
旖景却见海棠花叶往这边轻移,那条烟红长裙须臾便在案前,再一抬眸,得!这下当真是两个黑洞洞的鼻孔,以致于让人再不会留意来人的眉目。
旖景眼角余光,清楚地看见阳泉郡王瞬间紧蹙的眉,与极尽忍耐的怒意。
看来,绿苹姑娘非但不如传说中那般得宠,实在已经引得阳泉郡王厌恶了。
也是当然,初见时的窈窕淑女,还以为是两相倾心,不想发展到后来,才知“身世可怜”的才女不过是旁人有心图谋的工具,再兼着金相只怕还叮嘱了绿苹“监督”郡王的任务,而阳泉郡王明知如此,但为大局,也不得不隐忍,只好由得绿苹在王府跋扈,原来的爱慕怜惜早已变质,眼下只有忌惮与厌烦。
但这仅仅只是阳泉郡王的“暗意”,且还要看看他实际态度如何,假若对绿苹的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