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拆了密函,须臾看完,却是一叹:“灰渡,你被骗了。”
连卫国公都吃了一惊,疑惑地看向旖景,灰渡便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活像是烧焦了的木桩。
“你看看吧,世子的信。”旖景将手里的一张薄纸,递给灰渡。
灰渡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五娘,世子信中所书,可是大事!”
旖景接过信来,又转交卫国公。
她当然明白虞沨的用意。
信上所书的确是计划之一,便是将金榕中谋逆之心上禀天听,谏请圣上下谕,着河南、湖北都司演出一幕闹剧,诓得金榕中以为一切顺利,楚王果然投诚,助袁起数万“叛军”直抵河南直隶,与之汇合,进攻京都,如此,便能使金榕中自入陷井,将其一网打尽。
可这计划原本早已策定,何劳灰渡再递一回。
虞沨用意,无非是要诓得灰渡自离险境罢了。
纵使灰渡起疑,拆信来看,也不会察觉。
而之所以叮嘱必须亲手转交旖景,是他知道旖景见信便会明了,假若事有不顺,总有办法绊住灰渡,使其不再赴险。
心细如发,他总是如此。
当听旖景略作解释,灰渡又是一个踉跄,转身欲走。
“灰渡,世子之意你该明了。”旖景轻叹一声:“他是不欲让你涉险,而我既以实情相告,便是证明眼下情况有利,世子大有成算能平安归来。”
而这时,春暮总算也忍不住了,竟拉了一把灰渡的衣袖:“你病未痊愈,高热未退……”
“五娘恕罪,并非属下信不过您,只世子于属下有活命之恩,唯有生死与共,才能报世子多年照护之情。”灰渡依然坚持要返回湘州。
旖景也知灰渡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只是说道:“你要返回湘州未尝不可,但眼下有一件事,关系世子安危,交给你才能放心。”
灰渡当然是半信半疑。
旖景却对卫国公说道:“父亲,阳泉郡王亲赴湘州关系重大,虽有楚王府亲卫护持,女儿却仍觉不安,灰渡本是世子信重之人,万不会有半点疏忽,若由他随护郡王,更添一分稳妥。”
虞沨本意,虽是不让灰渡犯险,眼下事态,他之安危却全系阳泉郡王能否顺利到达湘州,当旖景得知灰渡回京,这个打算便已经酿成,而灰渡又决心要去湘州,她并无能力强留,只要阳泉郡王平安抵湘,一切计划便有八成把握。
生死与共,是她眼下做不到的,唯有交托给灰渡。
“灰渡切记,阳泉郡王之安危关系着能否使这场兵祸消于无形,更关系到世子能否平安归来,你肩上责任重大,万不能有半分大意,定要保护郡王平安抵达,面见袁起。”旖景沉声而言。
而对于灰渡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再返湘州,在此条件下,他情愿赴汤蹈火,当然不会再有半分犹豫。
只一旁春暮,目光留连在男子有如刀斧刻成的利落面颊上,饱含担忧,与莫名不舍。
旖景看在眼里,一时却没有闲睱过问春暮的心思,又嘱咐了灰渡留在别苑等楚王令下,便继续往澜英山去。
果如所料,当大长公主三日后将去清平庵的风声一张扬开来,旖景在佛庵里斋戒的三日倒也风平浪静。
那百余亲兵,当然驻守在清平庵外,甚是严阵以待。
而幽谷佛堂里,时光仍是那般波澜不惊,半分不受庵外阴谋酝酿的影响。
在旖景眼里,净平尼师却不似都中贵女传言那般“阴森可怖”话自然是少的,当然也不会谄媚奉迎,她五官生得甚是清秀,倒与佛翕上手持净平的观音像有几分相似,虽说年过半百,眼角依然舒展,未染岁月雕痕。
因着大长公主并非佛前信徒,旖景打小也没受到什么熏陶,对于早晚一个时辰的静坐诵经,只觉有些难挨,但是苍山幽谷的静谧怡人,倒是极合旖景心意,也并不觉得离了丫鬟随侍便是受苦,反而对动手摘菜洗米,生火煮食的“粗活”兴致勃勃,但短短三日下来,她便自食苦果——那养尊处优的小手开始萌生冻疮,灼痒难忍。
三日斋戒转眼而过,明日便是归期。
这一晚,旖景自然辗转难眠。
因为明日,应当便会有“变故”迭生,金相开始策动,而一应计划也当逐步展开。
幽谷静夜,风声扫过山林,起伏有如涛音。
衾寒枕冷难入梦,披衣蹑履出客厢。
一弯残月,冷峭地斜在黯云移走间,清光蕴透天地,使得万树朦胧,柯叶扶疏却清晰地画在阶前石道,一路翦翦。
旖景拢着肩上白狐裘披,踏着月色信步往前,才转过几株梅hua,便见往西的一排庵堂,窗内灯影摇曳。
夜半三更,是谁还在佛前诵经?
心里微微的一阵疑惑,便使步伐下意识地往那而去,才到门扇下,便听里头似乎有依稀的哽咽声。
旖景心下大奇,往门扇缝隙处一望。
一席缁衣跪坐,背影清瘦。
一排烛灯,照亮翕上灵位,当旖景看清其上字迹,心下越发惊奇。
宛妃蓝瑛?
大隆建国,几代帝王妃嫔,宛氏便只有一人。
却听哽咽声中,地藏经低诵。
一连三日早课晚省,旖景对这声音已经十分熟悉了。
正是住持净平尼师。
但为何这清平庵里会有宛妃的往生灵位?净平尼师又何故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