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把大长公主说得笑了起来,点着七娘的额头:“你多大点人,就有酒虫了?还沉睡多年呢,也不怕先生笑话,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我若是不应,岂不又让你们失望,让门房备好软轿,虽说日头下去了,还得仔细暑气,别忘了先给老王妃请安,才是礼数,别跟你五姐姐淘气,若是留你们用膳,就答应着,打发人回来交待一声。”
得了大长公主许可,便是安瑾都跟着欢呼出声,一贯忧喜不显的安然也微微地卷了唇角,六娘虽还如往常般淡然,没有喜形于色,却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书本笔墨,最先出了水榭,大长公主目送着小娘子们走远,这才转了身,对李霁和说道:“先生可愿陪老身闲话一阵。”
“敢不从命。”李霁和又是一揖。
大长公主步下水榭,李霁和落了几步跟在后头,这般一前一后地到了处凉亭,大长公主交待了玲珑远远候着,率先落座,才对李霁和微一抬手:“先生不须拘礼,请坐。”
正是半池瑟瑟半池染红,和风时起,过水而来,柳梢带起微凉染湿人的发鬓。
“老国公是过世前才听宋氏提起婉丝产子的事。”大长公主干脆惯了,也不愿兜来转去,开门见山就说正话:“当初他对婉丝冷心绝情,是因着我的缘故,一些事情发生了,一些人也都不在了,是非对错再提无益,婉丝的死,虽是宋氏下的手,可老国公也负有几分责任,他的责任,也就是我的责任,不过婉丝已不在世,说什么也都晚了。”
李霁和微微一抿唇角,抬眼看向大长公主,却见她目光落在一池清波上,似乎有些怅惘,有些淡漠,却是半点不甘怨愤也不见。
“我还记得婉丝,她与我模样有些相似,听说家里父母走得早,哥哥也得了恶疾,只剩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才打算着卖身为奴,我还记得她是宋氏买进来的,当时也才十三、四岁,我看着她就觉得投缘,一问祖籍也是宁海人,就留在了身边侍候,她比我小着十来岁,有双巧手,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大长公主微微一顿,似乎想了从前的什么趣事儿,轻轻一笑:“那时候我听丫鬟们闲话,知道要好的给婉丝取了个hua名,叫玉葫芦,怎么得来的却不知,许是因为她不爱说话,但肤色白皙之故吧,她是真不爱说话,往常便是禀事,都是斟词酌句的,能一个字儿交待清楚,就绝不会多说一字。”
说到这里,大长公主收回目光,看向李霁和,语音微沉:“你更像你父亲,尤其是眼睛和鼻梁。”
李霁和下意识地开口:“太夫人……”竟有些微失措。
“你是老国公的骨血,我今日仔细一打量,已经十分笃定。”大长公主微抬手臂,似乎是安慰李霁和略微的不安,继续说道:“我会着人打听婉丝当年葬身何处,她是你生母,身后地儿你来替她挑选,这么多年,也该让她享享后代的香火,得处安身之地。”
李霁和说不出话来,唯有起身,长长一揖。
“听沨儿说,你想请辞,回宁海备考?”大长公主虚扶了一把,示意李霁和落坐,当见他颔首后,也点了点头:“圣上既起意官制改革,天下士子都有机遇,凭着能力争取将来,你很不错……南儒丁昌宿名震大隆,能得他亲自教导,你养母颇废苦心。”
“是,母亲她为我吃了许多苦楚,当初为了察明真相,离乡多年,不曾尽孝,在下……霁和早有怀疚,今后只望能让母亲安享天年,再不受半分苦楚,才不枉为人子。”言下之意,他还是想做李家之子,并不打算归宗国公府,改作苏姓。
大长公主听后,虽微有沉吟,但也不想勉强:“回宁海前,安排个时间,与你三个兄长去拜祭拜祭你父亲,你别怨他,他若是知道当年婉丝有了你,必不会让你们母子流落在外,你父亲他,知道责任二字。”
“霁和得知身世,起初是有埋怨……自来国公府,见三位……兄长皆为正直之人,太夫人也是豁达宽容的长者,眼下又得知当年实情,如太夫人所言,是非对错皆是过往,再提无益,霁和不会再怀怨。”
见李霁和并不抵触手足相认,大长公主眉心一松,再度颔首:“我知你一心要为李家延续香火,这也是应该,可你终究是苏氏的骨血,即便不愿改姓,也抹杀不了骨肉亲缘……罢了,等婉丝后事一毕,你先回宁海备考,这是大事,若是能考入国子监,将你母亲接来锦阳,今后的事,我再与她好好商议。”
当李霁和的轩挺的背影没入垂绦翠柳间,大长公主依然站在水边,看着涟漪里跃动的亮色,与她孤寂的一道黯影,一声叹息,压在了嗓底。
“明堂,你应当告诉我的,我也许会一时怨愤,可终究还是会原谅你,若那时就解开心结,你走的时候,也不会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愧疚,万幸之事,婉丝所托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