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婶直到目送着江薇平安回府,这才转身离开,一路上心事忡忡,回关睢苑复命。
当把江薇去了千娆阁,怎么被人挑唆往福兴巷口,又是怎么与杜宇娘理论的事细说了一遍,踌躇良久,终于还是没有隐瞒杜宇娘的话,却连声为世子开解:“就是那妓子随口一说,或许当不得真,就算确有其事,想来世子也是被江汉强拉了去……”
旖景刚刚才开始犯愁,险些被小李婶的话逗笑了,沉吟了一阵,终究还是隐瞒了杜宇娘的是五义盟会众的事儿,只颔首说道:“世子就是被江汉强拉去的,他早知会过我,婶子放心。”
小李婶长舒一口气,行礼告辞,不由感慨,好比世子与世子妃这般,才叫真正地琴瑟和谐,如此坦承相待,这世间再难寻这样的夫妻,但只不过……终究是愁眉难展,出去时,连晴空这个外庭管事跟她打招呼都置若罔闻。
旖景这头却不免为江汉这桩三角恋情操心,江薇今日与杜宇娘既然碰了面,想必不会再贸贸然去千娆阁闹事,可早听虞沨就有提起,江汉对罗纹不似有情,又见他对杜宇娘那样,似乎是真的割舍不下,可杜宇娘显然拒绝了江汉。
究竟是因无情,还是因着身份的障碍?
清谷先生现在是医官,江汉也算是官宦之子,要论礼法,将来正妻必不容贱籍女子,可他一惯狂放不羁,应是不在乎身份的限制,若非牵绊杜宇娘,他甚至连锦阳都不会逗留,游荡于市井江湖,自是不受这些礼法限制。
杜宇娘虽是妓子,可也实在当得旁人尊重,旖景希望她能得个归宿,不再孤苦飘零,若她愿意,有楚王府相助,赎身出来与江汉隐于世外不难,但前提是杜宇娘要心甘情愿,不受勉强。
再有罗纹,她是谢嬷嬷的女儿,照顾虞沨多年,忠心耿耿,旖景也真心希望她能幸福圆满。
若她知道江汉心有别属,不知会否伤心欲绝。
不过这事,眼看是瞒不住了。
旖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与杜宇娘先见面一谈,毕竟感情之事不能勉强,江汉是男子,她不便会面,只好探探杜宇娘的心意。
倘若杜宇娘真对江汉无意,也好知会虞沨,让他这个好友开解江汉一番,至于会不会使江汉死心之下接受罗纹,只能全凭各人缘份了。
旖景拿定主意,先让三顺约了杜宇娘去疏梅楼。
才刚刚提起江汉,就被杜宇娘微笑阻止:“五娘不需多言了,我自知身份,不敢奢望什么,我这身子早已肮脏,当不得他人真心相待。”
旖景怔了半响,才轻轻一叹:“我却以为,宇娘值得尊重。”
“多谢五娘看得起奴家,可这世间,哪有真正的世外桃源能规避世俗,江郎是官宦子弟,不该为我受世人、家族不容,再者,我的确不信跟了他去就能得终身幸福,倘若有朝一日,为世俗所迫,或者太多不如意,他能后悔,我却没有后路。”杜宇娘轻笑,看杯子里烫金的茶水,那沉郁的颜色,不觉染上唇角:“他这时满心是求而不得,当有一日,我们真朝夕相伴,渐渐也许就会怀念亲人,他的父亲和妹妹,他会怀疑为了一个女子,舍弃家族是否值得,渐渐就会后悔,就会想那时若非执迷不悟,又是怎样一种光景?我在烟花所,见过不少姐妹被山盟海誓迷惑,得幸被人赎身,也有与贵族公子私奔了去,当初怎么不是情投意合,非卿不娶?”
摇头,再摇头:“时间长了,磨难多了,或者是男子再受不住世人嘲笑,或者是女子容颜老去,总之感情淡了,心生厌烦,男子一句‘是我负了你’,已经算是最好的交待,女子才如梦初醒,就像一个圆,画到收笔,发现回到的还是当初,看在别人眼里那是圆满了,却只有自己才知道,不过是镜花水月,到头来,仍是孤苦无依罢了。”
可绕了一圈圆满,再回到起点,心境比当初只有更哀更痛。
杜宇娘接着又说:“不是没有姐妹如愿进入贵族府邸,或者成了侍妾,或者收在外头,以为得了归宿,到头来,不是被当初山盟海誓之人忘却,就是被家中正妻发落,有的甚至有了身孕,得的也是一碗落子汤,因为贵族们容不得卑贱之后,有的死无葬身之地,还有被卖回妓坊的,却再忍不得卑贱,抱病而亡的有,悬梁自尽的有,或许真能遇见赤诚真心的,得以半生幸福,不过我没有遇见罢了。”
没有目睹,所以不敢相信,就算目睹,也不相信自己有那般运数。
宇娘说这话时,唇角一直舒展,语音更不见哀戚,只是平平静静地叙述,不知为何,旖景听了只觉心里像泼了碗药汤,浓郁的苦涩挥之不去。
她不能保证人心,自是无法说服杜宇娘抛开顾虑,将终身托付江汉。
话尽于此,杜宇娘对江汉有情还是无意,竟没有丝毫重要了。
就算有情,也不敢动情,且当无情罢了。
旖景只说:“宇娘是通透人,自当明白,千娆阁不是久留之处。”
杜宇娘轻轻一笑:“当然如是,容颜终有老去的一天,到那时,任是琴唱婉转,也再不入人耳中,五娘知道我身后有五义盟,那才是依靠,无论市井还是山野,总有我安身立命之处,只求心安,便不孤苦,也好过付出不得回报,连‘辜负’二字也没有资格出口,长自凄凄,莫如从来洒脱。”
“宇娘记得,无论何时何事,只要需我相助,但请开口。”旖景登车离去前,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