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虽然没再有暴风雪袭卷之势,笼罩着锦阳京阴霾却久久不散,终日阴沉下,青瓦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沿着屋檐滴落,却被冻成了尖棱。
正月十九的午后,焦灼难安的庆亲王总算盼来了天子诏见,同时,其余皇子也都获诏入宫,却未能进入乾明宫。
唯有庆王一人得见龙颜。
市坊百姓自然不能预料这普普通通的一天即将发生的变故。
可在大隆宫廷还留有暗线的大君却在下昼酉正,听闻了天子驾崩的噩耗!
丧钟尚未敲响,是因为天子崩逝前并未择定储君,势必还要诏入一应重臣,待新君得到认同,宫中准备妥当才会敲响丧钟公之于众。
当薛东昌心急火燎地告诉大君这一件事时,有那么一刻,他肩脊僵直。
终于还是一掀氅衣,朝向皇宫的方向双膝跪地,叩拜下去。
不太宽敞的院落里,十余个亲兵紧随大君跪下。
“眼下宫中情形如何?”大君礼毕之后立即起身问道。
“闹得不可开交,据说圣上并没有留下笔诏……主要是丽嫔与六皇子不服,质疑庆王假传圣上遗令。”薛东昌说道。
“他们母子再闹也是白搭,关键是要看朝臣们是否遵从。”大君神情一肃:“时机到了,不能再耽搁,立即通知城郊伏兵待命。”
说话间他已经一个箭步往外,顺便拉起了风帽挡了面容。
虽说还是傍晚,可因为天色阴沉,酉正已经是暮色四合,而听这情形,宫里还得闹上一阵才会敲响丧钟,大势未定,虞沨必不会离宫,需得趁此时间着手安排行事。
老王妃与旖景离府之时大君并不知情,可却打听得陈贵妃诏人不遂的事儿,料到虞沨已经安排旖景“金蝉脱壳”,必不会太远,应当就是在城郊,旁人不知,大君可是晓得虞沨在东郊有处秘苑,他猜想应该就是那处。
可这时他去的却是祟正坊。
大小李婶的夫君肖家兄弟眼下各自任着统领,一个在东郊别苑负责安防,一个留在楚王府候令负责联络一事,自从锦阳加强防禁,皇城更是森严,往常跟着虞沨的亲卫还能候令于正阳门前,如今却只能留在平安门外的千步廊,这一任务历来就是灰渡负责,故而小肖统领也只是在楚王府中候令。
他此时还并没有听闻宫中的风声,尚且不知天子已经驾崩。
就得了禀报,说是什么“故人”求见,小肖统领满头雾水,出了角门往左一瞧,却见梧桐树荫下立着个黑衣人。
不过小肖统领在见着黑衣人手里的血翡令时那不以为然的神情立即大变,下意识地回头睃了一眼王府角门,满面肃色的紧随着那黑衣人转过墙角,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油车。
“殿下!”小肖统领当见大君,眼睛珠子都险些掉了出来。
没错,肖家兄弟与大小李婶各自父亲,其实都是高祖当年安插在楚王府的暗线,他们就是大君口里的“青雀”。
小肖统领当见血翡令,且以为是天子将此令转交他人,怎能想到旧年就已离国远赴西梁的三皇子突然从天而降,并且血翡令竟然还在他的手中!
“肖统领。”大君盘膝而坐,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直接询问:“世子妃在何处?”
小肖统领略微犹豫,但禀承血翡令行事,见令如见君的祖训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因此虽然惊疑,却还是极快地回复:“在东郊别苑。”
大君长舒口气,当日他瞧见旖景不过是回卫国公府,身边就带着两个“青雀”,料得这一家人仍得虞沨信重,似乎是调拨专门护卫旖景出行,这对于他的意图当然大为有利。
“你兄长何在?”大君又问。
“正在别苑。”
“往东郊。”大君扬声吩咐一句,车與就缓缓驶动起来。
见小肖如坐针毡,大君也不讳言:“世子既不放心世子妃,想必老王妃也在东郊别苑吧?”见小肖惶惶不安,但神色间已经表示了默认,大君又再说出一番话来。
小肖闻言大是惊惶:“殿下!您何出此言,怎能谎称圣上已然……”
“并非谎称,父皇确已在寅初驾崩。”
得了这个沉重的消息,小肖吓得险些没有栽倒,后背撞在车壁上重重一声。
大君也给足了时间让他消化这突然的噩耗,好整以睱的斜靠车壁,长指轻敲膝盖。
“殿下,恕卑职不能遵命。”回过神来的小肖匍匐跪倒,额头抵在颤动的厢板上:“卑职虽为皇家暗人,不过高祖当年有令,不得危害王府主家……”
“孤何时让你去害人?”大君长眉斜挑:“孤不会伤害世子妃性命。”
小肖:……
“肖统领,见令如见君,难道你们一家是想违逆血翡令?”大君冷冷追问:“孤虽然去了西梁,也是得了圣上御准,再有,圣上并未收回血翡令,也就是说,尔等依然要遵孤的指令行事,难道是看着圣上驾崩,竟生了反意不成?”
这话就像泰山压顶,让小肖连称不敢,额头上已经一片冷汗。
“待到别苑,你先想办法知会你兄长,还有李氏二人,让他们遵令行事,你们夫妇即随世子妃前往西梁,自能保她平安。”大君当然不给小肖犹豫的机会,冷笑一声:“暗人有暗人的守则,只认持令者为主,今后你们再非楚王府之属卫,而是我虞灏西之扈从,至于令尊……待行程之中,尔等可修书寄楚,铜岭关外我自然安排了接应,可保他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