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确为风和日丽益于出门闹事的好日子。
锦阳外城的白杨胡同,上昼巳初,有那闲在家的布衣百姓,正三、五成群的晒着春阳唠着闲嗑,话说油米柴盐家长里短诸多鸡毛蒜皮,有的靠着篱栅,有的坐于小杌,有的站,有的蹲,总之是自得其乐,一片怡然,忽听一声叫唤,说道龚老爹又来闹事,堵在方阿大门外要人,顿时一拥而往,以致于一条胡同冷冷清清,唯有方家小院门前水泄不通。
这龚老爹,正是闹得堂堂楚王夫妇不胜烦扰的悍妇龚氏之父。
要说龚老爹,虽说不住白杨胡同,家也不远,抬脚距此也就一刻闲步,邻里之间也是熟识。
龚老爹行二,头上还有个兄长,因为当年投了机缘,被个拳师收了徒弟,颇有些身手,后来便谋得一户官宦的护院之职,人称龚师傅,在乡邻四里很有些颜面。而这龚老爹,就不如兄长本事,却因为兄长提携,虽没个正经营生,却与诸多权富家奴管事要好,****穿着一身长袍,有时还拿着把白晃晃的折扇在手,显出不同一般的风格。
虽是如此,龚老爹倒没有仗势欺人,时不时地还请市井闲人喝上顿老酒吃碗肉汤面,混得个仗义的名声。
龚老爹无子,膝下只有三个女儿。
他也没有因为这般便嫌弃老妻,嫌也没用,龚老爹到底只是平民,家境也不富裕,没有纳妾的资格与本钱,便是有借口以无子之名休妻,说不定也没有人愿意嫁他为继。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儿子虽也重要,但无奈诸多限制,要老婆真生不出,也只好认命。
但龚老爹本人却当真不以生不出儿子为忤,反而是想尽办法把女儿娇养,以期将来能得了运数,送去达官贵族做个小妾,但龚师傅到底是在官宦门第谋生,对于贵族内务深有体会,便劝阻龚老爹:“那些个达官贵族,娶妻都是名门,主妇都有手段,即使纳妾,也鲜少在外,就算被你钻了空子,说不定也是白搭了侄女性命,真要是暴病,你还能去告官不成?快快打消这类想法,不如寻户平民,只要女婿老实肯干,家境殷实,说不定还能拿捏。”
龚老爹对兄长也甚是服气,便听了劝,真将几个女儿嫁去平常之家,尤其白杨胡同的龚氏,排行老幺,最受娇惯,样貌也最好,嫁的方阿大是三个女婿中最为老实者,方老爹还在时,方阿大年年孝敬岳家的银子也有十余两,龚氏虽称不上锦衣玉食簪金带银,在白杨胡同的媳妇们眼里,也是值得眼热之辈。
可龚氏闹出那么一场事端,紧跟着便与人私奔,平民百姓其实关注点并不在楚王妃如何,斥骂不耻之人多数针对的仍是龚氏。
这就连累了那两个姐姐,原本日子过得也还太平,但出了这么一个妹子,多少会受闲言碎语,招致夫家不满纵使平民,也是讲究名声的,谁乐意被人指三道四的闲话诟病?
这么一来,龚老爹就没了底气再去女婿家索要奉承,甚至还被姻亲讽刺,地位一落千丈。
他自然不满,便循着龚氏的话,一口咬定是方家构陷血口喷人,目的是要赖帐并且侵吞女儿嫁妆首饰。
其实方老爹身陷官司,方阿大琢磨着岳丈一贯与权贵之家的豪仆有些来往,便凑合了大半家财给龚老爹,以期岳丈能为父亲奔走,哪知后来人财两空,反而被倒打一耙?
这时,龚老爹为了“正名”,更当众哭骂方阿大谋害了龚氏,原本已经闹了几场,今日又欺上门来。
白杨胡同的邻里虽一贯晓得方阿大为人,但龚老爹也贯有“仗义”之名,纠集了不少酒肉之交助势,一时你是我非,吵闹不休,谁善谁恶众说纷芸。
这日一直吵至接近午时,还未散场,旁观邻里居然也不返家做饭,热闹看得那叫一个浑然忘我。
当然双方都有人帮腔,不过方阿大吃亏在他是本份人,来往交善的也都是本份人,无论身手还是口舌,都不比过市井闲徒,毫无意外的再度落了下风,急得热汗淋漓,颇有些百口莫辩恨不能咬舌吐血的焦灼。
瞎眼的方老娘更是哭天呛地,只觉惨然。
正闹得一蹋糊涂,围观虽众、议论虽热,但诸多耳目竟然无一注意这条简陋的胡同里,居然行来一顶华丽的软轿。
还是几个顽童,因为身高原因,被挡住人墙之后,完全瞧不见热闹中心,聚在路旁嬉戏,竟见到这么一行显而易见的富贵之人行来,都呆怔一旁,衔着指头犹豫该不该上前讨赏。
有一妇人,因为来得晚了,正想挤进人墙,忽听身后一声:“这可是白杨胡同方家门前?”
妇人回头一看,也是瞪目结舌
问话之人可就是传说中的七仙女儿?瞧那肤色白得就像梨花,水灵灵的眼睛,娇艳艳的嘴唇,一身绫罗绸缎,头发上还插着宝石簪子,那衣襟上,裙子上的花绣,哎哟,怎么就这么栩栩如生?
妇人这么一惊讶,顺手就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裳,却是个男子,正掂着脚看戏呢,被这一扯,正要开骂,遁着妇人的目光一望,也惊怔得有若石雕。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身后,不由让开一条小路。
总算有个略有见识的人上前搭话:“可不就是方阿大家,未知姑娘是因何事?”
“七仙女”却没多作理会,转身向后,立在轿子跟前俏声禀报:“王妃,正是这处。”
人群里齐刷刷的一声凉气倒抽,不少人抬眼去看天上的太阳确定还是往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