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子失笑,安抚地扶着秦亚茹坐好,柔声道:“来,和嫂子说说你做了什么噩梦?说出来便无事,压在心里,反而不好。”
秦亚茹迟疑半晌,讷讷点头,目中依旧泛红,面上却郑重其事,许是因为她容色严肃,周围的客人们竟也被吸引,渐渐地,整个胡饼铺子都安静下来,只听她一人用怯怯的声音说话。
“昨日我困倦的很,早早便上床休息,可不知为何,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半梦半醒,就觉得身子轻飘飘的,飞到了半空,隔着云层,看底下小楼林立,万家灯火,我刚一张嘴,想要叫喊,没成想,地下忽来一股子强大的吸引力,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她从声音,到肢体动作,面部表情,都表现的细致入微,竟是让人不知不觉相信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等我再一睁眼,却是到了一座长桥之上,那长桥是血玉铺成,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周围光线极为暗淡,迷雾重重,半空中还漂浮着幽绿的火光,我吓了一跳,便忍不住扶着桥上的栏杆张望,这一看,一时间更是头晕目眩,那河水竟是血红色,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头枯骨,我看得作呕,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听到此处,众人呼吸一窒,本来还有几个不以为意,自顾自吃喝的,也被吊起好奇心,毕竟说话的是个美貌少妇,说的又是极吸引人的奇诡异事。
秦亚茹不看众人的脸色,只做出回忆状,脸色越发苍白,身上香汗淋淋,显得心有余悸:“我本不想走动,可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往前面涌动,竟然逼着我一路沿着长桥走,走了没多久,我就见周围的迷雾渐渐消散,耳边竟听到凄厉的哀嚎,一转头,旁边河水里到处是押解人的小鬼,那小鬼俱是青面獠牙,吓人的很,被押解的人也入行尸走肉一般。”
“我浑浑噩噩,走得脚都酸痛,一路上却是惊吓不已,恨不得立时便昏死过去,偏偏清醒得很,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小鬼拖着,或是被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还非一下拔下,而是缓缓拉长,慢拽,或是被人用巨大的剪刀剪断人的十根手指.……”
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可胡饼铺子里却一瞬间鬼气森森,所有人都不由背脊隐隐发凉,便是自许胆大的,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其实也难怪,如今可没有那些形形色色,能把人吓出病来的鬼故事,她的言语又着实勾人心魄。
秦亚茹也顿了顿,抱了抱手臂,似是冷的厉害,才又缓缓道,“我一路上瞧见树上皆是利刃的铁树,还有漫无边际的刀山,滚滚的油锅,油锅里面还有被炸得焦黄的骨肉,看着这些,我精神几乎崩溃,就在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哭喊的时候,忽听见桥下竟有一熟人的哭喊声!”
她话音一止,所有人的心跟着一停。
王嫂子说话的音都带了颤抖:“熟……熟人?”
秦亚茹低着头,也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只瑟瑟发抖,“我……我看到周二郎在滚红的血水里漂浮,两个拿着锁链的小鬼一左一右拉着他拖曳,他拼命的喊叫,我却听不清他喊些什么,我吓的不轻,就想扑过去拉他,可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呔、哪个夜游神竟将秦娘子邀来,吓到了她,你们可吃罪不起,还不快好好送回去!’然后我便一下子惊醒。”
说完,她吐出口气,周围却一时无声,秦亚茹抹了抹眼睛,低声道:“醒来之后,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我做过梦,却不记得梦中情形,就在刚才,我乍一看见周二郎,这梦中的一切才又清清楚楚地浮现。”
秦亚茹咬牙抬头,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周二郎,定定地道:“周二郎,难道你竟没做这种梦?按说,你该梦见才是。”
众人一惊,本能地都转头看着周二,却见周二额头冷汗频出,嘴唇蠕动,手上青筋毕露,呆愣愣好半晌,才大喊:“没……没的事儿,我,我什么都没有梦到!”
声音之尖利,便是铺子外面的人都惊动了,喊完,这位一向表现的很老实的憨厚人,居然粗鲁地推开旁边的一位客人,狂奔而出,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他一般。
王嫂子怔了怔,呢喃:“这……周二郎这是怎么了?难道,难不成真和秦娘子,做了一样的梦?”
周围顿时大哗,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周二郎刚才的表现,很明显就是心虚,怕是真做了一样的梦。
秦亚茹低下头,掩盖住唇角一抹奇怪的笑意——周二郎有没有做什么地狱噩梦,她不知道,不过,那人肯定梦见过和水有关的东西,而且,恐怕还不止一次。
虽然专业是法医,可中医方面的知识她也不只是会纸上谈兵,这时候的读书人,多通医术,她亲爹便是此中高手,当年秦亚茹望闻问切的本事,就是他爹爹认认真真教导出来,青出于蓝,如今一见那周二郎,便知此人肾亏许久,肾脏有问题,多做水梦,她就干脆诈上他一诈。
平日里的秦亚茹,就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从不会说只言片语的谎言,这一次她的描述又如此逼真,纵然诡异神奇,可这本就是个信鬼神的时代,早年便有很多有大能人,有某某高官,能日审阳间,夜审阴间的传闻,她便是梦游地府,也没什么太不可思议的。
确实,周二郎此时怕的厉害,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接连不断地梦到溺水,这事儿他藏在心里,跟谁也不曾说,秦娘子更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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