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来之前,王都城的夜色浓重如墨。
苏软提了包袱站在东城门口空荡荡的青石地上,出神地看着那个宛如天人般优美绝伦的高大身影从对面款款而来,纤尘不染的雪白软袍,明珠璀璨的银丝玉带,有妖冶的淡蓝色花纹沿着长长的左袖蜿蜒而上,虽是暗夜之中,却仿佛通身都笼着一层冰霜似的奇异光华。
装束、身形、五官,就连走路的姿态,都与天绯如出一辙,但他毕竟不是天绯。
无论容颜有多么相似,一个人终究成不了另一个人。
“你是谁?”苏软问,他刚才似乎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他。
“苏软?”
仍是优雅而缓慢地走着,仍是这淡淡的两个字,沉静幽邃的眼里不带任何情绪,象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勾勒出微笑的痕迹,然而在此时,那样的微笑却比这无边的黑暗更让人觉得森冷。
“……我是苏软,请问,你是谁?”
“抱歉。”那人说,“你得死了。”
……
……她得……死了?
莫名的寒意悄然滋长,仿佛心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强大的压迫感如凛冽的朔风般扑面而来,白衣男子走得越近,这种感觉就越明显,想退,双脚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动不得。
……真的……很像一场噩梦。但又真的不是梦,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实而切近,苏软甚至已经觉察到身体里奔流的血液此刻正在慢慢失去温度。
手和脚很凉……心……也很凉……
自从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东方连城与莫伤离关于“手起刀落”的只言片语,她那因为养尊处优而经常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就被激励得勤奋许多,虽然不清楚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但既然知道别人有“手起刀落”的念头,逃命就是当务之急。
傻子,才会找他去刨根问底。
但是现在,似乎连逃命也是不可能的了。
“……是谁要我死?东方连城么?”强撑着才抑制住语声中的颤抖,却并没有哭泣或者乞怜的打算。
单薄的身体在微寒的夜风里站得更直了些,既然活着已变成奢望,那么,至少要给自己保存些尊严。
然而白衣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和她说话的*,就像一只猛兽永远不会和自己的猎物交谈,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好整以暇地走过去,然后,轻轻松松地弄断她的脖子。
冰蓝色的长剑,清澈如江海凝光,出鞘的瞬间仿佛连夜风都凉了几分。
好美的凶器……
苏软轻叹,当初看《陆小凤》花痴西门吹雪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死在如此清艳的一把剑下。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恐惧和绝望到了极处,反而异常平静起来,只是有些冷冰冰的酸楚仍在心里萦绕,为了那个天生贵胄,却曾给她盖过棉被、喂过清粥、买过猪肉大包的冷峻男子,为了那段假作真时真亦假,看上去却温情脉脉、其乐融融的美丽时光。
一个拥有半壁江山、遮天权势的王侯,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取她这个连根都丢了的小女子的性命?
未免……滑稽了些……
“骁远王爷还真是客气,对付我,用板砖拍死就好,何苦劳烦你这种专业人士呢……”苦笑着挪揄。
白衣男子对她的嘲谑和幽怨毫无反应,步伐仍那样不急不缓,好像并不认为眼前的猎物会转身逃走,又好像无论她逃到哪里,都无关紧要。
剑身上映着他苍白如雪的倒影,让苏软忽然想起某个著名的段子:他的刀是冷的,他的剑是冷的,他的人是冷的,他的心也是冷的……
……冻……冻上了……
嘿嘿……
不由得傻笑,为自己死到临头仍能如此没溜儿感到有点自豪,却已经可以想象出剑锋刺进胸口的感觉。
疼,肯定很疼。
想起家里人,爸爸,妈妈,大哥,他们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会不会也正在想着自己呢?如果此去能够回到原来的地方,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但,真的能回去么?
天绯……天绯啊……那只坏脾气的狐狸,现在差不多也该回到他的家里了。有家真好,不知到他老了的时候,还能不能记得她这么个人?
像那样的妖孽,怕是不那么容易老的吧?
而自己却很快就要死了,明天早上会有扫大街的,或者开城门的人发现她的尸体,然后她会被拖出去埋掉,埋在乱葬岗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腐烂、消解,灰飞烟灭,就像她从来没有到这世界来过一样。
狐狸会知道她死了么?如果知道,他会伤心么?
忽然……很想他……
……
“天绯,天绯……”
闭上眼睛,一遍遍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并不指望谁来搭救,只是临死之前想着他,总比想着那让人崩溃的剑锋来得愉快。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那么不禁念叨。
……
“闭嘴,吵死了。”
凉薄散漫的语声忽然响起,让苏软的心都停跳了一拍,似乎有淡淡轻风拂面,愣怔之间,眼前已多了个白衣胜雪的熟悉背影。
“……狐狸。”
喃喃吐出这两个字,泪水便猝不及防地泛滥成灾。
就像幼儿园里被落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总算盼到了接她的家长,所有心酸、害怕、茫然和委屈顿时全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