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坡是草原深处一座小山的名字,站在坡上极目远眺,看云卷云疏,湛蓝如海的长空,看苍黄变换,绵延起伏的草地和丘陵,久了,苏软便恍惚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家乡。
离开北疆,苏软其实最想去雪狐王宫,当然不是为了旅游,也不是乐观到以为没有了莫伤离,天绯那不怎么厚道的老爹就会忽然立地成佛,不再纠结什么异世之心,只是觉得那片神秘的极北之地既然能生出天绯这种妖孽,而且又是他族人的聚居之处,说不定就能找到解救他的办法。
方术也好,灵丹也好,跳下悬崖又爬上来遇见白胡子老头也好,漂亮美眉青眼相加运功疗伤也好……怎么怎么都好,只要能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濒临绝望的人,都是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有病乱投医的吧。
所以一路之上,苏软都在极力劝说天绯常回家看看,但狐狸却不置可否,只是带了她御风而行,径直来到这片草原。
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苏软生长于斯的城市之外,也有极美丽的山林和草原,天气晴好的假日,全家人会一起外出闲游,这样的风景,她实在太过熟悉。
高天,阔野,浅草,长河,天尽头扬鬃飞驰的马,苍穹中展翼而过的鹰,还有风里异常温柔的泥土清香,裙角轻轻摇曳的稚嫩黄花,一切一切,都亲切得仿佛错乱了时空。
……那是她的家乡啊,所谓塞外黄花恰似金钉钉地,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对于她,从来都不只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离乡背井之后,午夜梦回之时,魂牵梦萦的风景。
“像么?”身后,天绯淡淡问。
“……什么?”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些湿润。
“像你家么?”
“像……”揉揉眼睛,“可是,你怎么知道?”
“……自己说过的事,忘得倒是干净。”狐狸冷哂。
苏软恍惚记起,好像以前确实跟他说过自己的家乡,但那时在骁远王府,他还是狐狸形貌,对她也如同对空气一般,整日带答不理的德性,而自己的絮絮叨叨,也并不指望一只狐狸能听懂,基本上就是孤单到某种程度时的自言自语。
“……原来,你那时在听我说话啊。”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点心酸,却也有点高兴,于是傻笑起来。
“傻子。”天绯仰起头,闲闲地看着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滑向远处去,“此处风景不错,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住到……”
忽然皱了皱眉,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不要再唠叨着要我回雪狐王宫,这一路上简直被你聒噪死。”
“……哦。”低垂了脑袋,有些委屈地回应,被嫌弃的感觉很是郁闷。
沉默片刻,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带了点安慰的意思,像摸小猫那样顺着毛捋了捋:“我会回去的。”
“……啊?”
“等我心情好,会回去的。”
“……哦。”
心情好,那是什么时候?但他说会回去,就肯定会回去的吧。
鹿儿坡的村民们并没有把天绯和苏软当成妖怪看待,况且与经年滋扰的匪祸比起来,即便是妖怪,又还能坏到哪里去呢?听说他们想在草原上小住,白胡子的里正老大爷甚至还打扫出了自己家的厢房,免费提供食宿,民风之淳朴,人心之真诚,倒是在王都那样的繁华之地所不常遇见的。
仍然与狐狸住在一处,里正大爷和老伴指挥着儿女收拾屋子的时候,问他们是要一间还是要两间,苏软的两个手指头还没来得及伸出来,狐狸却已经淡淡开口:“一间。”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是带着自家老婆出来旅游,在宾馆开房间的老公。
“果然是小两口啊,怪不得这样般配。”里正家的大娘笑呵呵地道。
狐狸挑挑眉毛,并不解释。苏软的脸上却微微泛起了红晕,从王都到鲲州再到北疆,原也不觉得跟狐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妥,因为狐狸是狐狸,狐狸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但此刻面对着老两口满脸“了解”的说不出是憨厚还是不憨厚的笑容,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舒服?”某个字典里从没有礼教纲常的家伙看见她含羞带怯,手指卷着衣袖的模样,问。
“……没……没有。”将那两个指头背在身后,支吾着回答,眼眸中却因为刚才听到的某个词而漾出了些许笑意来。
小两口……
……
……
……嘿嘿。
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拘谨只维持了半天,苏软就将这里当成了姥姥家,夕阳西下时,坐在里正大爷家的门槛上,边吃饭边看日落,云起别院一战之后,心中太多惆怅焦虑,连吃饭这等大事也始终提不起兴致,食不知味,每每胡乱填满肚子便了。
但此刻,在这个很像家乡的地方,左手拿着尹大娘给的玉米面大馅饽饽,右手抱了郑五嫂做的白莜面饸饹,空气中飘着熟悉的松针麦秸燃烧的味道,五味杂陈的心情,却已远不是悲或喜那么简单。
一回头,瞥见狐狸正倚了门框站着,三根手指拈着个大馅饽饽,转来转去地研究。
“这个……叫什么?”那探究的样子,不知怎么竟有几分像天朗。
“我姥姥家那里叫大馅饽饽,好吃,你尝尝……”难得这位爷会对人间烟火表现出一点兴趣,便本能地热情推荐,话出口才又想起,他此刻只是个魂魄。
嘴不是嘴,胃不是胃,连消化系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