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庭一号里,栾亦然也是彻夜未眠。
殷实双眼通红从书房里走出来,大约是实在太困了,一路不停地打着哈欠。
栾亦然给他倒了一大杯咖啡,“都处理好了?”
殷实颔首:“随便他们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到眉生小姐头上。”
栾亦然轻轻嗯了一声,整夜未睡,男人英朗的下巴上长出了青青的一层胡渣,他伸手触摸,指尖被刺得有些麻。
栾亦然起身走进浴室前,他对殷实说:“打电话给顾鸿华的助理,就说我想与他老板见个面。”
秋波弄里,顾云礼又病了,整日缠粘于病榻,刘文每日服其劳,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丝马虎。
铁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日中午,顾鸿华从医院回到水上居,洗过澡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以成眠。
张小曼端了几个开胃小菜走进来,见他没有睡,于是说:“如果睡不着,就先起来吃些东西吧。”
顾鸿华起身,走到卧室外窗旁坐下。举箸,望着眼前精致小菜,却是半丝胃口都无。
他放下筷子,“爸怎么样?”
“刘文对老爷子一向照顾妥帖,你不必担心。”
窗廊外,天色暗沉沉,风厉声急,不过数秒时间,雨落花凋谢。
雨水渐入屋宇,张小曼起身去关窗。顾鸿华说:“不关了,八面来风,怎么关得住。”
这么多年,张小曼从未见过这样消极疲倦的顾鸿华,她关了窗户,坐在门前花梨木椅上,“这次事故很棘手是吗?”
顾鸿华望雨而默,他心中记挂的事情太多:顾云礼,眉生,鸿云,还有眼下混乱的局势。
轻敛了神,顾鸿华看向张小曼,淡笑,“我记得,诗经里是不是有这样一句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张小曼轻轻蹙眉,颔首。
“白话何解?”
张小曼垂眸,扯了扯身上衣服,沉默许久才答:“凡是总能良好的开始,但若要得到善终,却是极少的。”
顾鸿华又笑,说:“还有一句我也甚为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又该怎么解?”
“当年,我离家去远方,正是春盛杨柳垂岸花风荡漾。”
顾鸿华淡笑叹息,说:“古人智慧。如此简单的四句话,竟已经足够说尽一个流浪者的一生了。”
张小曼侧头看着他。心想:这个半生冷静硬朗的男人,此刻定然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困局了。
迟疑之后,她问:“可会影响我阿爸?”
顾鸿华沉默。
张小曼心倏而凉了半截,又问:“眉生呢?”
顾鸿华起身走进衣帽间换衣服。张小曼追进去,拽着他的衣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他们有事啊!”
顾鸿华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哪怕放弃我辛苦经营了半生的鸿云集团,我也不会令我们的家人有事。”
他说完,随手拿起墙角的一把黑伞,出门走进了大风大雨之中。
鸿运集团的顶层办公室灯火通明,窗外雷声大作,树摇风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不断,每个人手中都有无数件亟待解决的麻烦和琐事。
顾鸿华走进办公室,陈越随即拿着资料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顾先生,这件事太棘手了。”
顾鸿华面沉如水,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手边所有的资料,轻轻放下,“如果栾亦然的人打电话来要约我见面,告诉他:我随时有空。”
陈越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顾鸿华找到苏棠:“拿着鸿云所有的资产表和账目即刻来见我。”
不出一分钟,苏棠走进来,第一时间将基金会的事情告知了顾鸿华。他一边查看账目,一边问道:“眉生现在在做什么?”
“查慈善基金会。”
“查出些什么?”
苏棠沉吟迟疑。
顾鸿华抬眸看他一眼,知道他心中顾忌,于是说,“那就让眉生自己来见我吧。”
苏棠点头,“好的。”
下午2:30,顾眉生走进顾鸿华的办公室。
顾鸿华放下手中文件,起身,指了指沙发,“来,陪爸爸坐一坐。”
顾眉生依言落坐,清丽眸眼间有淡淡血丝,但因为年轻,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妥。
顾鸿华将一叠叠的资料悉数交给她:“想必你已经从这次的所谓医疗基金会里查出了一些端倪。”
“整个城北项目由始至终都是个陷阱。有人精心设了个局,想要利用我们鸿云来为他们转移巨额的钱款。”
秘书端来两杯咖啡,顾眉生捧在手心。明明是8月末的天气,她却莫名觉得冷。
这就是上一世,顾鸿华和张春晋会被人污蔑贪污的真实原因。
满城风雨,足以致命的危机从来不是仅仅来自一个方面。
草木皆兵,如今目光所及处,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都是敌友难分。
鸿云集团名下那么多产业,那么多待建项目,无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渠道已经被人所利用,来转移大笔大笔的暗钱脏钱。
只不过城北项目实在太过受人关注,所以也最容易被察觉到错漏。
顾眉生慢慢收回思绪,看向父亲,“爸爸,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顾鸿华说:“总要先把你外公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顾眉生轻轻颔首,站起身:“我先出去了。”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苏棠从事务间抬头,问道:“顾先生怎么说?”
顾眉生看着苏棠,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爸爸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