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波利特并不完全明白海伦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重来,她宁愿和那个男孩儿交换,但他却并不希望。不是说伊波利特不同情那个孩子,而是,若上帝拿了这个作为选择,他会摈弃一切的同情心,只希望那个人不要是海伦。
“海伦,若我和你站在一样的角度,那我也会那样想。”
“我同情着一个杀戮者。”她的手攥着床带,带起了深深地褶皱。
“那只是一个意外。”伊波利特想要安抚对方,他明白这件事对海伦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而这一次,海伦却不像以往一样,会被这种言语所抚慰。
“但它发生了,不是吗?只要我能做的更好,只要我能明白那一点……”
“那又怎么样呢?”伊波利特第一次打断了女孩儿的话语,他的话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并不能想到一切,那是神,不是人能做到的。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不是政治家,不是军事家,海伦,你只是个普通的姑娘,普通人能够选择善良却愚笨的想法,而不是聪明却冷酷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人呢?”
女孩儿有些怔愣的看着对方,伊波利特的表情又变得温和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用这种稍许严苛的语气和海伦说话,但他更加不希望在过度悲伤的感情下,她有了错误的认知,如果海伦一再的否定她自己,否定这些原本就属于她的部分,那么自己心中所珍藏的笑颜如花的姑娘又算什么呢?
“只是,把做的不够好的地方做得更好,把做错了的地方改正,海伦,只要这样就好。我看见的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除非你告诉我,那些让你露出笑容的记忆都是假的,如果不是,海伦,求你,别再苛责自己,那让我觉得我,不,”伊波利特停顿了一下,轻声却坚定的说着。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难过。”
她的心被震动了,像是一面绷紧的鼓皮,突然被猛烈地敲击了一下。那个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哀伤□□的小人突然被撕开了头顶的帷幕,那温柔的注视像是一道光,似乎在说“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又似乎在指责,“为什么你的世界里一直都只有自己”,然后她才发现,她不断的想要向别人证明着,想要获得认同,获得注视,却从未真的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海伦,你知道瓦西里公爵用他的叙烟斗抽过那几种烟丝吗?
海伦,你知道阿琳娜最喜爱哪一枚顶针吗?
海伦,你知道阿纳托利热爱吃什么食物吗?
海伦,你知道伊波利特最喜欢读哪一本书吗?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些事情是她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但当伊波利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的神情告诉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
她享受着他们对她的好,却从未想过回报。她生活富足,所以她从未考虑过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将重新一无所有。她生活闲适,所以她也漠不关心,这世界上也许每一个眨眼的瞬间都有人死去。
海伦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别人对她的好,在日常的浸润中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她过的太顺心,所以当她遇到了那个人,她就不自觉的被吸引了。
那位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从不顺着她,他刻薄并且总是略带嘲讽,他高傲又具有同情心,冷静却不乏宽容,她原先是这样臆测的,因为她觉得安德烈公爵和别人都不一样,是这个虚假社会中的格格不入者,是清醒的存在。她把他高高的摆在心中的祭坛,不断的靠近和追逐,因为那是她所承认的,这个可笑的社会中的最理想的人。
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膜拜的人,所以,那个人才残忍的拒绝她。
“你完全不明白。”他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刀子一样锋利,她原先只感到屈辱,现在,却似乎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
那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绝对不是可以用来膜拜的人。安德烈·博尔孔斯基总是冷静大于感性,刻薄多余赞赏,他那些原本在她看来是和自己一样,对这个社会的不满的东西,现在像是被剥离了伪装一样,露出了糖衣下并不完美的本质。
也许那并不绝对真实,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她所认为的完美并且毫无破绽的强悍的存在。
“我很抱歉,伊波利特,我对你们大家都感到抱歉……”女孩儿的嘴唇哆嗦着,她在颤抖。她在家人的爱中变得任性,优渥的家世让她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是啊,如果他们不是她的家人,如果他们不爱她,谁会毫无条件的一直包容她的任性?
“你完全不用,海伦,那不是你需要做的。”伊波利特的话语刚刚落下,金发的姑娘就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眼睛睁大了,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带着所有的赌注一样。
“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如果我只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伊波利特,你还会像这样,一点点的都不舍得苛责我吗?”她想要得到一点肯定,只是,作为她自己的,而不是海伦·库拉金的。
伊波利特想要马上回答她 ,是的,他会这样,但他只是慎重的点点头,这微小的动作就代表了一切。因为他所想要保护的人,本来就是眼前的这一个,那个会对他微笑,把花和阳光送到他身边的人。
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下来,但下一瞬间又抓紧了,然后是长久的肌肤相触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