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拴着她信物的玉佩,她一直没要回去,似乎是已经遗忘了,又似乎是以为已经毁在火海中了,其实那块玉佩一直在小豆子手里,他私心想着留下,不是因为那玉有多值钱,而是每每他在卢氏这样的深宅大府中,看到那些让他心生畏惧的阴暗面时,这块玉佩就像是穿破黑暗的一束光一样,让他有勇气面对这一切阴霾,而不是同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豆子一样只想着退缩不前。从前的小豆子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剩下的只有一条贱命,所做的一切,也只为了保住这条命。
现在的小豆子重新拥有了许多东西,所做的一切,只想让这些东西拥有的更长久。
押着新买的几车种粮出了城,小豆子坐在车头,回望这后面一车又一车的种粮,心中突然有种做了大事扬眉吐气的感觉。
从前为了保命,总是习惯活在人看不惯的角落里,如今站在阳光下,才恍然察觉:从前那些日子当真是白过了。
“哎?那里怎么有个人?快去看看是死是活!”眼尖看见了一个人伏在沟底一动不动,小豆子下意识地勒住马,让人上前查看。查看的人将那人翻过来,试过鼻息后,站在那里大喊道:“是个僧人!还有气!”
管家一听是僧人,忙叫两个人去帮忙,三人将那僧人小心翼翼从沟里抬上来放在平地上,小豆子拿出水袋来给他灌了几口水,又用清凉的药膏抹在他人中上,不一会儿僧人就有了动静,缓缓地睁开眼,茫然无助地看了看四周,对着小豆子张了张已经干裂了皮的嘴唇。
小豆子又给他喝了半袋子水,扶着他坐起来,让人拿来一些干粮用水泡开,僧人见了干粮两眼都要泛光了,用手抓着一阵狼吞虎咽,看来是饿了许久。
管家等他吃饱了才插空问了一句:“师父从何而来,怎么会晕倒在此处?”
僧人沙哑着嗓子行了一礼,恭声道:“小僧原是范阳城中寺庙的一个僧侣,两年前辞别师父四处游学讲经,现下重归寺中,却不料遇上范阳天灾之年,从入了范阳地界便甚少能化到斋饭糊口,空腹走了数日终于精疲力竭,这才滚到沟底晕厥过去,幸而几位施主施以援手,否则小僧这条性命就不保了。”管家道:“道谢话不必多说,所谓佛渡有缘人,也是你命不该绝,更是我等有缘相遇,注定要施以援手,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二人谈话时,小豆子已经装好了一小袋子干粮和一水袋的水,递给了僧人:“去范阳城还有好几日路途,师父还是将这个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好。”
僧人感激道:“不知几位姓甚名谁,今日得几位救命之恩,来日小僧回寺中,必定要在佛祖前为几位恩人上香祈福的。”
小豆子闻言笑了笑,道:“我们的名姓不值一提,师父若是想要上香祈福报恩,只为卢氏少夫人周盈一人祈福就够了,今日之行多亏有她,不然我们也不会途经此处救了师父你。”
“卢氏少夫人?”僧人默念这几个字。
“卢氏三公子的夫人,我们此行就是奉了她的命去农户处送种粮的,这后面几车都是种粮,大部分都是少夫人当了自己嫁妆的银子买来的,他日师父在佛祖面前论起功德,定然要将少夫人的功德禀明了才是,她可是范阳百姓的福星啊。”…
僧人闻言欣然道:“普天之大,世事无常,世间能有如此观音在世,行善积德之人,光施善心于天下,必得老天垂怜。”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拇指大的小金牌递给小豆子。
“这是我初入佛门时师父给我的辟邪之物,此物随我多年,为我逢凶化吉,今日我将此物赠给卢少夫人,望能保得她顺遂无虞,此生平安。”
小豆子将金牌收了,报手道:“那就借师父吉言了,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同师父多叙了。”
车队重新启程后,小豆子坐在车头往后张望了一眼,看见那个僧人似乎还站在那里往这里眺望,隔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远了。
管家揭开车帘与他闲话:“方才听你一套又一套的,你什么时候信了佛祖。”
小豆子嘿嘿一笑,道:“从来都不是佛门中人,不过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那僧人说得话字字句句都中听的很,好话谁不爱听啊,听着心里舒服就成,能不能成真的就看天意了,求也求不来。”
管家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卢修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个微小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重逾千斤的辛苦感觉。
他在黑暗中游走了许久,如今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眼前就是光明一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迈开腿来走出身后的无边黑暗,就好像有无数只手在背后拉扯着他,阻止着他,他努力挣脱,却无济于事。
“修远——修远?”轻柔女声恍若天籁之音,从光明那岸传来,极尽**,撩动着他心底最真诚的渴望。
绿柳垂丝旁婉转执笛一曲,锦绣盖头下低头刹那娇羞,无数个不能醒来的日夜里,那落在后背上温柔的抚慰,争执与刁难中,她故作坚强,他想将她护住,护住她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慌无助,却被她紧紧护在身后,如同雌鸟护住稚鸟一般,不容许半分的侵犯欺凌。
盈儿——
周盈抓着背角的手突然被用力攥住,她大惊之下抬头望去,方才还在安然沉睡的卢修远正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眼光……那眼光……
……一如往昔的清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