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陈参继续说道:“只怕我们当初定下的三策,已经有人早就开始谋划。一开始我们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如何让王家和玄武营配合,如今看来,犬戎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佯装攻打幽云十六州,吸引北疆大营的注意,另外一路从陇西入关。事成之后,没了皇帝和关中士族,喻王可以登基,二公子和陇西那帮子蠢货作为替罪羔羊,自然会遭到都城世家残余势力的疯狂报复,而且名声也臭定了。”
没见过面的老爹形象,一下子从昏聩的渣爹转变为卧薪藏胆的奸雄,转变幅度过大,楚昭感觉自己一下子无法适应。简直要被吓尿了。
“不……不至于吧。犬戎人万一不受控制地反噬,又该怎么办?上次我们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这个难点就说不好解决啊。”
韩起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铁术说过,喻王当年在犬戎部为质子,与左贤王关系极好。
“属下最近得到门中情报,喻王曾经在北地为人质,与左贤王生死之交。”
“什么?”楚昭不可置信地大叫道。怎么从来没人给他讲过这件事!
陈参恍然大悟,俯下身匆匆往竹简上记录着什么,边写边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过了。”
因为太过于震撼,楚昭一时没顾得上问韩起是怎么知道这件秘闻的,倒是崔景深抬头看了韩起几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将前后关窍一一想通,陈参便立即着手做了一些准备,楚昭也写信给郭全和林轩。整个临淄王府都高速运转起来。
可能白天被陈参的一席话吓住了,也可能是太累,晚上做梦的时候,楚昭忽然梦见了谢铭。
这位昔日的帝都第一美男一点都没有老,依旧如同楚昭记忆中那样美好,气质清朗得仿佛天边一抹微云。
谢铭微微笑道:“寄奴,舅舅走了,天下就托付给你。两位表哥也劳烦寄奴照看。”
说着就飘然远去,楚昭着急了,大声问道:“舅舅你要去哪里?”
“寄奴,舅舅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是舅舅永远都会守护你,守护大楚王朝。”风动鸣弦般的声音渐渐远去,谢铭再也没有回过头了。
楚昭追着跑了一段路,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韩起不在自己身边。
正要起身倒杯水喝,就听见屋外闹哄哄的,韩起一挑帘子进来,沉声道:“徐家通敌,犬戎已从玉门关南下,直扑建业”。
楚昭呼出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扭头一看,见韩起表情有点不对,就问:“阿起,你怎么了?”
韩起低头,装作不在意地避过楚昭的视线:“刚才有暗探来报,谢将军……过世了。”
楚昭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嘶声问道:“你说什么?”
韩起重复了一遍:“谢铭谢大人没了。”
死因:自杀。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楚悼一手布下的局,断送了此生他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的性命。
谢铭,字文若,关中世族新一代的佼佼者。少举孝廉,后累官至参知政事,改任侍中,位同宰相,封一等伯爵,领北府兵。可谓少年得意,位高权重。
谢铭本人是个很干净的人,甚至有洁癖。因为喜好熏香,久而久之身带香气。大楚的士族喜好熏香,也是效仿这位谢家檀郎。
然而,这位干净、低调而身带香气的贵族青年,他的一生却是一场悲剧。
二十九岁,谢铭毅然决然舍下一切,带兵支援昔日的恋人——楚悼。即使后来喻王起兵叛乱,谢铭依旧对他不离不弃。年少时不得不分开,如今二人已足够强大和坚定,谢铭便天真的认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他甚至一直将寄奴当成他和楚悼的儿子看待,对其疼爱有加,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那孩子面前,未尝不是一种移情作用。
然而谢铭不明白的是,摔碎的镜子便永远也难以恢复。
楚悼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开创霸业,谢铭想的是却是共同完成年少时的梦想。
同床异梦,殊归同途。
两人的感情是在犬戎同患难时种下的。然而悲剧的种子,也许在那时就已深深埋下。犬戎的二皇子,现在的左贤王,也速该,便是那一粒种子。
安靖二十二年,楚悼和巴勒说好了,利用陇西贵族借道给左贤王也速该,替喻王取得皇位之后,喻王便割幽云十六州给也速该,并且帮助也速该夺位。
楚悼甚至比陈参或者韩起对犬戎的形式了解更加透彻。他知道,犬戎的可汗伯颜铁木尔已经快到冥留之际了,左右贤王之争正烈,对中原只有抢劫的能力,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
若是楚昭知道他这种想法,必然会觉得熟悉——夷人志在通商,国内的反对势力才是心腹大患。和历史课本上,晚晴政府的想法何其相似。
谢铭似乎从自己效忠的主公身上,看到了一些不祥的阴影。他几次三番劝告楚悼,说犬戎人的话不能信,和他们在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楚悼却拒绝听谢铭的谏言,错失皇位,是楚悼此生最大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