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日久,天气渐寒。
等得某一日巡街回来,劳四娘悄悄问了季青辰。
“大娘子,要是楼大人这回败了。三郎的船帮在这里可就立不了足了。”
“楚州城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自然就不担心这事。”
季青辰的弩机压根没有用过,她坐在后宅里的雕窗前看落叶。
“……被围了反而不担心?”
劳四娘简直无话可说。
她可不觉得大娘子是为了战事,就不管日后怎么赚钱立业的。
她要再问时,二个多月没回军衙后宅的楼云回来了。
季青辰欢喜不尽,劳四娘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只是,这一回她出房前壮胆悄悄地瞅了楼云的脸色。
看不出外面的局势是不是更不行了。
——要逃就趁早吧。
“这些日子,果然是瘦了。”
楼云看着她的脸,有些心疼。
从八月围到了十一月,粮食不够还好说,再简陋还是不至于饿到季青辰。
但越到了天气冷的时候,金军还没有退兵的迹像。
大街上除了冻死了一批批的逃民。楼云还得下令斩杀了两批乡民。
天气更冷,而稀粥更薄,没办法叫人活下去。
除了死亡的恐惧,他们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的怨恨让他们攻击衙门。
还有榷场里的大户暗中商议开城投降。
两批首级悬挂出来,才压住了城中的内乱。
这样的局面,谁都难撑。
楼云没提,她也没问。
但她听说了,宿州那边,李全已经失守败退了。
金军正在围剿青州义军的十八连环寨。
朝廷的兵马去救援长江上的三处要害,阻止金军渡江,哪里还能分兵顾上楚州。
官家再三下旨,就是让楚州坚守。
“我不用大胜,就已经升了品级。这就是要让我尽忠死节在山阳城。”
楼云淡淡笑着。
她靠在他怀中,眼睛看着窗外的落叶,下巴尖随意搁在了他的胳膊上。
听得到院外的仆妇轻轻踏碎了落叶,姬墨他们也被调去守城了。
她想着最坏的打算。竟也不觉得死在这城里有什么大不了。
偏偏她嘴上要问,道:
“李昭容的堂兄就在河那一边,要投降我们家也能找到关系,说不定还能给你官职。”
榷场大户不怕死地为金人开城,不就是因为在金国有人脉。能保住家业?
楼云只是笑着,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他甚至都没把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埋怨他。
季青辰却深知,她要真敢这样干,楼云真会宰了她。
到了这时候,她很想和楼云说一句:
当初她为了嫁不嫁到明州城,为了回不回大宋等着被蒙古灭国,可是和王世强吵了好几回。
但她和楼云在一起时,却完全没考虑过这些。
当然。也许不是因为情深情浅。
如今的毫不迟疑,是因为当初她为了王世强早就考虑得很清楚了。
现在面对楼云时,她已经不需要花时间再去互相折磨。
说不定,她应该多谢王世强。
她抬了头,伸出了手,指尖轻划过他的长眉俊目。
“咱们俩都是大宋的边夷人,所以就更不能投降?也不能逃?”
她轻声问着,其实也只是在苦笑。
假装投降,再和二郎一起把宿州拿下来,这也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他不肯逃。而且他现在也没打算让她逃了。
她准备逃走的船和马车都拿去守城了。
楼云凝视着她。
“对不住你。虽说是跟着我,没成亲什么名份都没有,将来也没诰命追封……”
“……”
季青辰无语间,只是喃喃地叹着。
“不用听陈文昌他们说的那些话,也没关系的……”
陈文昌他要是在这里,说不定就投降了呢!
平常说是一回事,生死关头是一回事。
季青辰烦死陈文昌那一系的天理人欲了。
“要是这回还能活下去,成亲后我要是想出门去做生意,到蕃坊见外男之类。和你打个招呼你不要多管我。外面万一有闲话你也要想办法去平下来。”
季青辰觉得跟着楼云太亏了。
必须得提一些条件。
“……好。”
楼云怔神之后连忙答应,似乎就是这一瞬间,他放松了下来。
喜意溢满了他的胸腔。
他低下头,再次用自己的脸贴住了她的脸。
“你不怨我?”
“……你非要比宋人还要像宋人,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苦笑着,在心底未尝不觉得自己是脑抽了才看上了楼云。
跟着陈文昌就算是两地分居,天天吵架,但也不用到这军州里等死。
“我来了楚州后,我们没成亲,你也经常陪着我,还接了我到后宅,没像以前那样讲礼数。也不顾忌闲话。我本来还以为你想通了呢。”
谈恋爱时自由浪漫,到了这要命的节骨眼上,他又开始不做夷人做宋人了。
他受不了别人说他是个不知气节为何物的蛮夷。
“对不住……”
楼云喃喃自语着。
他紧贴着她的面颊,感觉到了她活生生的温暖,还有她馨香肌肤下血脉的无声跳动,他觉得自己太不够舍家为国了,居然还在想,金军来吧来吧来得好。
他们要是不来,他真不知道她会这样毫不犹豫地跟着他。
他把头埋在了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