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会潜移默化影响一个人,无论是否自知,无论改变有多大,改变必定是有的。
陈冲,被借调至独立团九连这段期间,他见到了最自私的战士,见到了最荒唐的战士,见到了最倔强的战士,也见到了最嚣张的战士,并且,与他们并肩战斗多场。
原本,陈冲觉得自己是个标准战士,比新兵要强多了;到了九连之后,他才发现他像是一只井底之蛙,要不是九连人手少,可能他连跑龙套的任务都接不到。
在九连呆的时间不算太长,偏偏把几场关键战斗给经历了,这成为陈冲从军以来的最大收获。
现在,虽然不时还感觉有些头昏,他已经能走动了,于是他离开了养伤的病床,散步穿过院子,推开了另一间屋门。
这间小屋的墙上,并排挂着七条三八大盖步枪;墙边的桌子上,摆着七个装着枪的驳壳枪套,其中一把是漂亮的m1932;桌子底下散放着七套日式装具,还留有淡淡血痕,没有一套是干净的。
他辨认着,摘下了四条三八大盖,又将四把驳壳枪挑出来,这是他四班的装备,他决定摘出来给连里,因为胡连长马良和流鼻涕那三套是要送回九连去的。
随后他开始整理桌子下的装具,逐渐沉下了脸色。
当时出发的时候七个人每人的步枪弹都是一百二十发,一路上纠缠李有德部每人约消耗三十发,最后的苦水溪遭遇战之中,虽然陈冲后来被手榴弹震昏了,但怎么可能每个弹药盒里都只剩下两排子弹?他想把马良和流鼻涕他们的那三份按六十发来补都不够。
“谁拿了!”他突然怒喊。
院子里的几个战士闻声进门:“陈冲?你怎么下床了?赶紧回去歇着。”
“我问你们谁拿了子弹!”陈冲把七套子弹盒一股脑从桌子下扯出来,拎在手里情绪激动着,苦水溪遭遇战到现在他的情绪仍然没缓过来。
一个战士讷讷:“这点事你看你至于吗?”
另一个战士搭茬:“这家伙抠的,里外拐都分不清了,赶紧回去躺会儿得了。”
“我抠?好!我就抠给你看!”
他把七个子弹盒里的十四排子弹当场都掏了出来,一把抄过他那支三八大盖,咔——嚓——一排子弹入仓!
拎着枪撞开傻愣在面前的几个战士便冲到院子里,举枪向房檐,啪——哗啦——啪——哗啦——啪……
崩碎的瓦片不时从院子里的空中落下在附近,他的眼都不眨,疯狂地拉拽着枪栓扣动扳机,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窒息,转眼间已经开始俐落干脆地压入第二个子弹桥夹,又继续朝近在几米远的房檐疯打。
有的战士吓傻了。
有的战士认为他疯了。
有的战士咧着大嘴心疼着一发发子弹。
有的战士因为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步枪这么个糟蹋法而掉了下巴。
其实陈冲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他根本看不清那些纷飞的碎瓦,只觉得一颗颗一粒粒都是飞溅的冰冷水滴,白茫茫,直到闻声奔来的连长王朋一把夺了他的枪。
……
室内,陈冲抱着脑袋颓丧坐在桌边,王朋站在另一边,随手将胡义那把m1932拽出了枪套,把玩着,不自觉夸赞:“胡义这把枪真够漂亮!”
“连长,你处分我罢!”
“处分你?现在你小子可是我的功臣,这次搜剿挺进队,咱们连是头功!不但参加了部分搜捕战斗,最后一锤也有你四班的一半功劳,师里嘉奖,咱们连第一,独立团九连第二,一连本来机会最大,现在拿了个第三,呵呵,这就叫种善因得善果,命也!这回……我只当你是脑子还没养好,不过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没想到啊,几个月不见,你小子枪法没见涨,射速可真够吓人,这子弹让你吃的……要是再多几个你,都能当机枪使了!”
“连长,我觉得……我不该现在离开九连。九连……没人了。”
王朋将m1932装进了枪套,重新放回桌上。之所以把陈冲直接抬回了牛家村,是王朋忽然醒悟,陈冲这个原本的普通一兵,现在已经成了他手下经历关键战斗次数最多的战士,这一点在当初实在想不到。
原本是为了跟九连这个邻居借鸡生蛋,不但得了些枪,还包括了粮食,以及战功,现在陈冲居然快速成长为手下一号大将,且不说他在九连期间学到什么没有,单凭陈冲在九连经历的那些战斗,已经足够胜任主力排长职务,怎么舍得再往外放?
“连长,我不是忘本,只是现在,九连是最难的时候,这个时候离开,我心里不舒服,我觉得我欠了他们。我觉得我……像个逃兵!”
“问题是……现在咱们连也不是前一阵了,有死有伤,这不是往外拨人的时候。你知道么,我正在考虑攒起一个新排来,由你出任排长。”
这个消息陈冲居然没有一点兴奋感,反而有点淡淡的惭愧。他想到眼下的九连,除了连长和指导员,职务最大的是骡子,九班班长!马良,石成,以及牺牲的流鼻涕,能力个个都在自己之上,然而他们现在……全是普通战士!
陈冲忽然暗想,如果他挂了个排长的名头去九连的话会怎样?不说别人,骡子会第一个笑话死他!那头熊绝对会无耻嘲笑到他因感到丢人而投河,由此,陈冲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变了,刚才在院子里一通猖狂速射,怎么那么像当初到九连第一回见到骡子的场景呢?
这感觉好怪,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