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我没有按例去书房,闲在自己屋子里教青鸳炤国官言。她在外人面前对炤国的厌恶是溢于言表,但只有我俩在时,她学得很认真很努力,有时候刻苦得让我莫名担忧。
昨天桌上的杨梅是青鸳带过来的,她喜欢吃,我也喜欢吃,很快销光了一盘,我原打算让丫环再端点儿来,后来被青鸳打岔就忘了,没想到一大清早,丫环就非常自觉送来新鲜的杨梅。
“嗯,槿儿,今天的樱桃比昨天的还好吃。”青鸳一手捧着书,一手抓了两个塞进我嘴里。
叼果子的时候我抿了抿唇,认真道:“这是杨梅。”
五谷不分指鹿为马一向是青鸳的独门绝技。
“怎么可能,昨天丫环送来的时候说是樱桃。”她强词狡辩,我光看她那飘忽的小眼神就知道她扯谎。
“你又犯毛病了不是,虽然都是红的,可一个长毛一个圆润,个头也差不少,这都能睁眼说鬼话?”
“你才睁眼说瞎话,这绝对是樱桃。”青鸳泛着长睫毛,脸有些憋红,却还死鸭子嘴硬不肯认输。要知道,自打我出现以后,她屡屡被我纠正指责,早“怀恨在心”,以前说说就听了,现在说她,丫还故意顶着乱来,欠收拾。
我简直不敢想象以往她的父王母后皇兄皇姐们怎能纵容这一点的,莫非全宠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故意看她笑话玩?
我们俩争执不下,闹了近一炷香时间,我急不过,让丫环上来认果子,孰料一帮丫环皆战战兢兢,唯唯喏喏,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这么热闹?”伴随一道轻松愉悦的天籁之音,玠梧身着宝蓝色锦衣,绝胜fēng_liú,翩翩而至。
“公子,你来得真好,这东西到底叫什么!”我指着桌上精致玉盘中所剩无几的杨梅。
青鸳闻言立刻抬眼盯着他。
若非怒视敌视,青鸳鲜少拿正眼瞧玠梧,玠梧被她这么一看,龙颜大悦,接口道:“杨梅啊,怎么了?”
“听见没?”我一时被胜利冲昏头,忘记玠梧是她的宿敌,她无论什么都喜欢跟他对着干,拉玠梧作我同盟军,无疑是火上浇油,还趁胜冲她挑眉得意,更是雪上加霜再加冰雹。
青鸳恼羞成怒,挥手把整盆杨梅打翻在地,咬牙切齿:“这就是樱桃!”
“你不可理喻,我不跟你争。”我也来了气,别过去头去。
没想到玠梧竟然说了句令我大跌眼睛的话。
“鸳儿说它是樱桃它就是樱桃,乖,莫气了。”
莫名其妙的两人!玠梧跟青鸳那帮皇亲国戚真是一丘之貉。我正欲愤然离去,却被青鸳吓了一跳。
她听闻玠梧之言,浑身巨颤,神色变化,伫在原地,泪水突然就倾涌而出。她自己不曾察觉,只待泪水流了一会儿,只待我与玠梧都怔怔盯着她,她才回过神来,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扭头,镇定着步子走进内室,紧掩门扉。
我喉头一紧,尝到腥甜。
我天生天养,无父无母,自然不懂人间亲情之重,但我能从她的言谈中,感觉到这对她的重要性。
我想,上个跟她说这样纵容宠溺话语的人,已经惨死于玠梧手中了罢。
以往我总是很欣羡玠梧对她的温柔和宠溺,而这是我第一次明白,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玠梧的宠爱于她而言,到底是多么残忍的事。
玠梧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下去,然而与往日不同地是,这一次,我从里面读到了阴沉与狠绝。
暴风雨之前的阴云笼罩。
“不要。”先于思考,我移到他身边,牵着他袖角摇头。
玠梧眸中阴霾翻滚,苍白的手背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你走!”我使劲扯了扯他袖角,焦急道,“再给她点儿时间。”
他竭尽全力压抑着森郁戾气,缓缓阖目,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房间里,青鸳侧身对着墙壁,纤弱的身影在阳光也洒不进来的昏暗闭室里那样凄凉无依。
我坐到床头,她没有动静。我知道她还醒着,清了清嗓子,缓缓唱起一首雍雅庄和的曲子。这是她和夭舍以前时常对和的曲子,南桑国祭祀时的颂赞,大意是“天命青鸟,降而生桑”,歌颂南桑国祖先功德之外,向神鸟毕方酬谢过往丰年并祈祷来年多收多福。
我反复唱着这首曲子,直到她幽幽开口打断。
“夭舍神尊……会保佑我们的。”
我胸口一闷,背着青鸳,抑制不住嘴角尖锐的冷讽。
青鸳,你可知,你心心念念的神,曾用你的性命来换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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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兀屠突然到访,依旧言简意赅,冷酷无比:“走。”
他拽着我风驰电掣,落于炤宋边境的村庄,尚未按落云头,已耳闻阵阵声嘶力竭的哀唤。
夜色漆黑,底下火炬光芒闪烁,兵荒马乱,惨声一片。我尚不及细看发生何事,已被兀屠推了个趔趄,摔落地上,正正恰恰落到一群人身边。
一群穿着盔甲士兵打扮的男人统统脱了裤子,围着当央两个赤/裸的女子,极尽发指之事。
我趴在地上,从一群腿中间看过去,两名女子头挨头反叠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龄,另一个不过青鸳那般年纪,面上皆是污泥,小的那个哭得声嘶力竭,在男人的冲/撞中如狂涛骇浪里无助的一叶木舟,直冲着身旁妇人喊娘亲,而妇人双眼翻白,有出气无入气,即将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