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玄算的年轻男子僧人打扮,面容清俊文秀,年龄极轻,目测只有十六七岁。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如止水,平和而灵气。
我不禁想起云大郎的粗犷黑壮模样,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不多时,曜彰帝一袭冕服盛装赶来,屏退左右,独留玄算一人。玄算不跪,只起身双手合十向皇帝行礼,皇帝不以为忤,还屈尊纡贵,回以佛礼,直称“怠慢怠慢”。
我耐心等他们寒暄毕,以为还要听些玄乎其玄算来算去的东西,这代玄算倒十分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皇上,贫僧所来,只为一事。”
“请大师赐教。”
和尚眉间空灵,声如禅钟:“明日午时,天狗噬日,神火陨落,炤山崩塌,瀚河决流,竹山城失,武后产子。”
曜彰帝没什反应……或者,暂时还没反应过来。
玄算不慌不忙,如水气质无丝毫涟漪,双手合十重复道:“皇上,明日午时,九星冲一,变天之相。此子乃魔神转世,妖胎孽煞,祸国殃民,千古之罪人,望皇上以天下苍生为重。”
曜彰帝的神情终于皲裂,双唇苍白抖动。
我原本悠闲自得地听,听着听着,越觉不对劲。
这厮真的是玄算么?若是玄算,岂会不知《瀚野古卷》所载乃天机命数,魔神出世早成定局……
不对!
这家伙!
好小子,这家伙不愧是我和云大郎的后人,竟然想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要劝皇帝把幽帝转世扼杀于襁褓之中!
我忽而一阵心惊肉跳,有强烈的不好预感,飞也似地冲出大殿,直奔夜阑宫。
漆黑的雨幕中,一列黑衣人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将武后产子之殿秘密包围。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此番出行为免暴露身份,护甲兵器都被我留在钟山,如今习惯性摸摸腰间,空无一物,耽搁将要发难,我掌心急忙运起紫电,电光如蛇流窜手臂,骤然高举双臂,紫红色的利光噼啪闪烁,十指结印,但闻天际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漫天雷霆如网,轰然而至,瞬息即逝。
转眼之间,诸黑衣刺客一并倒地,麻痹无识。
这四年我在钟山勤学苦练,倒未曾真与他人交手,如今情急之中再施展金阴雷电之术,其华丽炫目,收放自如的效果连我自己都叹为观止,啧啧,不愧是烛龙之元。
吁了口气,我巧施挪移**,把他们统统转移到京都之外的一座破庙中。唯恐我暂时离开夜阑宫就有不测发生,这回甚至再次动用穿越术,回到自己带刺客离开的时间衔接上继续守着。
外面暴雨淋漓,里间惨叫不绝,殿里透着股森冷阴气。我心思矛盾无比,一会儿庆幸自己发现得早,救得他母子二人一命,一会儿又悔恨交加,若宇文殇就此胎死腹中,人间是否可以避开三世之祸?
数日之前,我绝对是乐见其成,甚至会助这些刺客一臂之力,然而……然而……
唉,我为什么要去见幽帝,又为何要对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下不去手!?
纠结彷徨,度日如年,我寸步不离夜阑宫,直至隔日午时。
《瀚野古卷》所载诸相,在我眼前一一展开,看着人间诸灵在黑暗世界中熙攘如蝼蚁,生死皆不得保,听着殿里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心,如滚油锅。
我数次站在那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的美妇人前,我的手屡屡举于她隆起腹部之上,反复再三,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幽帝音容。
渐渐地,我已经听不见他在对我说什么,我已经看不清他的相貌,可我就是下不了手。
黑幕吞日,魔神将临。览冥,连你都不忍见世间惨绝,闭阖金眸了么?
“生出来了——是皇子——!”
“陛下,溟鹰驱山神地灵相助,竹山城坍毁,廿万大军,全军覆没!”
我双眼模糊,怔怔盯着被人高举的婴孩,他面目若死,不哭不闹,浑身染血,狰狞可怖。
若杀他,历史又会如何……
是现在让他死,还是未来牺牲览冥!
我双眼通红,五指成爪,一道雷刃劈下。
就在我痛下杀手刹那,地面陡然剧烈晃动。我心神不宁下竟被晃得打了趔趄,手刃走歪,雷电奔腾,轰隆作响,紧接着“铿锵铿锵”——冷兵器落地震颤之声。
我面色透明如纸,怔怔侧首。
孩子脸上被割破一道疤痕,汨汨鲜血涌出。满殿诸人惊慌失措,纷纷望着地上冰冷如月的利剑。
而原本尊贵俊美的曜彰帝僵如石雕,一手维持举剑姿势,手上空空如也,面肌扭曲,阎罗森森,眼中却盈满无边无际的恐惧,无论多么凶狠的表象都掩盖不住的畏惧。
“妖胎孽煞,祸国殃民,千古罪人+此子留置于此,任何人不得靠近,若七日七夜仍能活命,赐名‘煞’!废武雩澜为良人,逐入冷宫!”
帝王颤抖的音调在死寂的大殿中回旋低复。
很快,人去空,大殿显得愈发肃杀空旷。
婴孩浑身赤/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动不息,地面上有血迹,有冷剑,有森森鬼影。
不知何时,我已经软坐在地面上,魂神俱散,忡忡怔怔地盯着他。
我欲杀之,竟反救之。
我骗不了自己,内心深处,我居然跳动着庆幸喜悦。
杀死魔神三世的机会就在眼前,我却再也下不去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声响。这是鬼司魔殿,附近方圆数里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