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火光将一个少年变成了冰凉沉默的骨灰罐,活着的人们,为新年气氛所感染,逐渐欢快起来。
除夕夜照例是热闹的,尽管在军中,各样节庆事物难以齐备,襄王仍是尽力调来了一批物资,连生鸡子和屠苏酒都有——怕饮酒误事,每人不过能分得一口半口而已,然这也是分外难得得了。
由襄王的主帐带头,举杯共饮过后,众人便都放开了。刘苏溜出主帐,混进“正气歌”少年们的帐篷里,跟人抢肉吃。偶尔,有人想到那个死去的少年,会沉默片刻。但很快,又会恢复兴高采烈的情绪:他们会一生都记得章歆,却不能一生都为他哀悼;他们有着自己的人生,或许多年以后,子孙满堂,他们仍会提起当初那个定格在最好年华的少年,但现在,容他们用节日的喜悦稍稍冲淡因他离去而生的哀伤。
秦铁衣大声抱怨阿姊比阿娘还啰嗦、比阿爹还严厉,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带了一身新衣给他。天知道看到新衣的时候他有多高兴,可还要在同伴面前装出不耐烦的模样,装得真是好辛苦……
别的少年不干了,尽管知道家人都在记挂着自己,可与这个家伙比起来,怎么就显得自己有些可怜呢?商翼从后面卡住秦铁衣脖子,示意其余人将他按在地下胳肢:“叫你嚣张!”
秦铁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转眼看见一幕,顿时大惊失色,可惜手足被束缚得紧,因着大笑,连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得。众人便见他一边笑,一边哀嚎,一边大声道:“热、热……肉!”
终于听清他说的不是热也不是别的词,而是——肉。众少年扭头,见刘家姑娘笑颜如花,与吴越瓜分着几案上炙肉。“我去!”学自吴越的语气词充分表达了他们的愤慨,“还不快去将肉抢回来!”
事实上,分给他们的炙肉足够让每个人都大快朵颐。但对少年们而言,争抢食物的快乐大于实际意义,不是么?
平日里吴越总是容色冷峻,此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刘苏啊,你真是够了!”明明是个挺娇柔的姑娘,总是做出这副样子,很好笑的你知道么?
“阿越,你这么坏,阿甜知道么?”刘苏哼一句,眼明手快地抢到了佐餐的酢酱,抱在怀里得意洋洋:“继续抢肉啊你们!没有酱,我看你们怎么吃!”小人得志的模样,简直令人发指。
少年们又上来跟她抢佐料,玩闹中,有人喊了一句:“姑娘,你这样坏,无咎知道么?”
帐篷里猛然静了一静,随即又被哄笑声填满。吴越便看到适才还大笑着,双眼熠熠生辉,同少年们抢着炙肉与酢酱。但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姿势不变,眼神空洞,似乎突然就抽离了这个世界。
她任由少年们抢走酱料与金黄滴油的炙肉,茫然低头。瞬息而至的思念几乎掏空了她的心——他走的时候,连她的心一起带走了。
阿言,你如今在哪里啊?这样的时候,我念着多年前在汶城的那个冬季,你含笑为我破开的那枚胡桃。你是否也与我同心?
千里之外,同一时间,刘羁言饮下一口屠苏酒,思念着他的姑娘:她酒量那样浅,会不会又醉倒了?他错过了她三年,缺失的岁月之后,她已由醉了酒就窝在他怀中傻笑的姑娘,变成了叱咤风云的女郎。这世上,大约只有他了解她天真无邪的模样,也只有他见过她的醉颜罢?
他长大了的姑娘,若是醉颜酡红,该是怎样让人移不开眼的情形?羁言出神微笑起来,他知道她不够美,但这个年纪的姑娘,仅仅是眼神清澈、皮肤白皙光滑,青春之美就足够吸引人。何况他从来都觉得,她清秀容貌就刚刚好。
苏苏,不要让别人瞧见你醉酒的模样啊……我寻回那段记忆便回去,以后的年年岁岁,我们都一同度过。
整个大营里,唯一满脸不高兴的便是朵颜左贤王部斡赤斤旭烈兀,他几乎还称得上是个孩子。左贤王继承人的身份使他比普通同龄人见识过更多汉人的东西,但来到大营后,他发现汉人的富庶远超他们想象。这还只是北地的大营,想那中原与南国,又该是何等靡丽富饶?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短时间内,他的族人怕是真的攻克不了这个中原王朝的。晋朝立国百余年,当今官家天华帝不是易与之辈,就连他的臣子也精明强干。
襄王府的女门客溜回主帐,坐在旭烈兀旁边,眼看着前方,曼声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斡赤斤看我中原如何?”
旭烈兀并不能完全听懂那些拗口的词汇,但听其音韵美妙铿锵,他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很美。”
女门客恶意一笑:“不错,美极了。可惜——不是你们的!”旭烈兀一滞,不可否认他与他的族人从来都渴求着中原王朝的富庶,但天地良心!他此刻只是顺着她的话在说,并没有太多垂涎的意思。
“斡赤斤,我知道你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女门客自顾说下去,旭烈兀还是个孩子呢,纵然被教导着侵夺中原,心志又能坚定到哪里去?“可你觉得,你们打得过我们么?”
打不过啊……草原上的勇士,死一个便少一个,可中原人那样多,像是永远都杀不完。旭烈兀有点茫然地想,他们还有“天火”,那种武器的恐怖,他已经听说。可是,不打仗又能怎么办呢?
草原腴沃的土地不长粮食,他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