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家人宿在车里,李芫发起了低烧。刘协父女俩只能用毛巾蘸着沁凉的河水给她降温。
刘苏想哭:“若不是我非要玩这一趟,咱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十四岁的少女正在读初三,被保送市一中,因此才能在这种临近中考的日子里出门旅游。父母为了奖励闺女,都是从工作单位请了假的。
“傻闺女!”刘协凝重的神色中带上了些哭笑不得,“又不是你要地震的。”刘协将毛巾塞给女儿,“去,洗毛巾去!”
这一夜谁也不能安睡,余震不断打断他们的睡眠,一家人心惊胆战。
第二天中午,他们的食物和水就消耗殆尽:因为快要回到家中,路过汶川时,并未补充物资。尽管一旁就是河流,地震后的生水是无法饮用的——刘苏蹲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便眼睁睁见着许多动物尸体向下游漂去。想想昨晚用河水洗毛巾,她又想吐了。
喝掉倒数第二瓶矿泉水后,刘协背起李芫:“苏苏,咱们向前走走,看能不能走到镇上。”
山路并不好走,刘苏一声不吭走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滑倒了好几回,她都是自己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李芫心疼极了:“慢点,慢点走!”
刘协无奈:再耽搁下去,恐怕天要黑了。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名叫“昌河”的小镇。也正是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这场地震究竟造成了怎样恐怖的后果。
整个小镇成了一片废墟,房屋倒塌,人员伤亡惨重。食品、医药、衣裳,在这里同样匮乏。人们挤在镇小学的操场上,等待着这场恐怖天灾过去。
镇上的年轻人已经行动起来,或是搜寻幸存者,或是搭建简易的帐篷。有极少数混混想要趁机捣乱,都被义愤填膺的人们打压了下去。刘协正是壮年,也去帮忙建帐篷,于是李芫带着刘苏也能栖身在妇女和儿童中间。
有几个一岁多得小孩儿哭闹得厉害,刘苏又是吐舌头、挤眼睛扮鬼脸,又是发出种种怪声来,终于逗得小孩儿笑了出来。小孩儿的妈妈是个年轻母亲,同李芫聊了起来:“这姑娘真水灵!”
李芫也被自家闺女逗笑了:“她打小就这样,小娃娃都喜欢她。”
救援比他们想象的来得要快,当天半夜里,就有直升飞机第一批到达。这里地形陡峭,直升机无法停靠,唯有空投了大批的物资。
次日一早,直升机再次出现在空中,一支小部队被投放到了这里。他们迅速开展了救援工作,带着青壮年搜寻被压在倒塌房屋之下的幸存者。
同时卫生兵支起了一顶帐篷,开始为伤员们看病。刘协向带队连长表明自己身份——他是武警部队的文职军官,此时无法归队,只能就地寻找组织。之后,他就被就近编入了救援小组。
军医为李芫的腿打了石膏,她不肯就以伤员的身份歇着,同军医商议后,搬了条桌子,开了个专门的儿科诊治处。
刘苏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也都在力所能及地帮忙。或是哄着更小的孩子,或是帮忙搬动建材,国难当前,他们没有休息的意愿。
这天下午,镇民们在小学里做好了饭,送给仍在清理废墟的官兵们。
多年以后,刘苏可以发誓她当时并没有什么花痴的心情。但她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去送饭了。
一天时间,足够他们知道这支部队并不是正规部队,而是由军校生组成。二十岁出头的小哥们在长时间急行军和一天的重体力活之后,精神并不抖擞。
整齐划一的迷彩服和沾满了灰尘的脸庞,让他们并不那么好辨认。
但那么多人重,刘苏仍是一眼看到了一个青年。她端了馒头递上去:“哥哥,吃点东西。”
天知道为什么“哥哥”两个字就那么顺溜地从嘴里冒了出来,她并不是特别开朗的女孩子。
穿着军装的青年怔了一下,说声“谢谢”,顾不上洗手,接过馒头便开始咀嚼。刘苏有些愣神,灰头土脸中,这个人在她眼里仍是极为出众:他眉眼间似乎没有多少温度,格外冷冽些,但黝黑得能将人心神全部吸进去。身材笔挺,武装带在腰间扎成漂亮的弧线……
无端地,小姑娘脸热心跳。
青年觉得有些干,问小姑娘:“有水么?”
刘苏手忙脚乱地去给他盛汤,口中道:“烫,你慢点喝。”不知不觉中,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刘羁言瞧见小姑娘笑脸,沉甸甸的心思松动了一点,将碗还给她:“谢谢你!”想了想,又说,“别怕。”
别怕,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别怕,我们是你们的血肉长城。别怕,我们终将一同重建家园。
刘苏猛力点头,并未停下分发馒头和盛汤的动作。
后来回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蓬头垢面,他灰头土脸。这世上随处可见的、并不美好的初相见,却让她回味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