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看着他的脸上懵懂无辜的神情,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安姨娘这时候把这些摊出来,自然带了私心,可她待沣哥儿的好,却不能否认,她确是在沣哥儿身上花了心思的。
便是她不说,明沅自个也会看,越是看就越是犹豫,若是沣哥儿知道抱养跟亲生的差别了,安姨娘还能待他这样好吗?
沣哥儿不过两岁,还不晓事,连话都是将将说顺溜起来的,便是告诉了他,他也不会明白。沣哥儿可怜,安姨娘也可怜,苏姨娘便不可怜了?便是纪氏,明沅也觉得她是个可怜人,一院子的可怜人,偏还要分出个输赢来。
自到了这地方,实是无一日轻松,提心吊胆步步小心,真的把自己摆到这个位置了,才能品出这无奈来,这样的日子不宽心过不下去,若她真是无知稚子,养到这样大,只怕把生母忘了个干净,再告诉她,她是姨娘养的,天然就跟嫡女不同,那怨怼愤恨哪一样都少不了了。
昧不下良心,才不能视纪氏的付出为应当,一味只将她作嫡母看待;可也不能对苏姨娘冷清凄惨假作不知,就连明潼,她也是体谅的,换个角度来看,女儿向着妈,造孽的是男人,可仇视妹妹比仇视父亲更容易些罢了。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这是明沅上一辈子去寺庙里游览时看到的,她不懂古建筑,也并不是真的有信仰,但看见这幅对联,却觉得没有白走一趟。
明沅越行越慢,自栖月院到落月阁还不足百步,她翘翘嘴角,蹲下身来给沣哥儿紧一紧头顶上的虎头帽:“沣哥儿乖,这是去看我的姨娘。”
沣哥儿是知道明沅不住在栖月阁是因为不是一个娘,这般告诉了他,他自然把自个儿当作是安姨娘生的,此时听见还怔怔出神,他以为明沅是没有姨娘的。
沣哥儿叫明沅牵了手往院子里去,下人早早就扫了雪,小莲蓬引着明沅往明堂走,路过石甬道,些许几步路拿石子儿拼出衣带形来,倒显得院子更深,一间明堂掩在树后,很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
堂前未种花果,两株枇杷树,老翠粗枝,生的根壮叶茂,却是落月阁后堂,见着明沅看过来,小莲蓬才道:“前庭有扇窗户坏了,正叫人修葺,后堂更暖和些。”
沣哥儿自来不曾进来过,行到一半就顿住了,有些害怕的不敢再往前走,苏姨娘已是披着斗蓬等在门边了,若不是小莲蓬拦了,她还要到门前去迎,还是丫头劝住了她,叫别人瞧见又不定传成什么样子,这才缩了步子,立在门前等着。
明沅一弯腰把沣哥儿抱起来,后头跟着的银屏赶紧要过来接:“姑娘仔细着,别摔着了哥儿。”她是安姨娘特意派来跟着的。
明沅也不理会她,往前两步,到门前站住了,看看苏姨娘眼圈发红,人都要站立不住的模样,把沣哥儿往地下一放,牵了他的手,苏姨娘只不说话,先在沣哥儿身上打转,又往明沅身上看起
来,泪珠儿连串滚下来,打在襟前,哽咽半晌,只吐了两具字:“来了?”
明沅不可抑止的为着她心酸,生子认不得,这份苦已是够折腾的当娘的了,她捏捏沣哥儿的小手,点点苏姨娘:“这是姨娘。”
沣哥儿先还立在明沅身边,皱起鼻子看了苏姨娘一眼,反身抱住了明沅的腿,钻到明沅的斗蓬里,把脸埋了起来。
阁里没燃香,插了两枝红梅花,看着像是刚剪下来的,白底素釉瓶,换了天青色的褥子引枕,两边的靠手也是素的,跟原来的花团锦绣全然换了一付模样。
沣哥儿不肯喊她,她的眼泪反倒收了去,来来回回打量沣哥儿,眼睛粘在他身上就拔不出来,看的沣哥儿藏在明沅背后,半跪着露出一只眼睛看人,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还是明沅先开了口:“姨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苏姨娘对着这个女儿更加尴尬,看她如今行事说话,便想起来自个是怎么把她当作傻姑娘的,又是怎么听了养娘挑唆,这么个女儿心里还念着她,还知道给她捎钱来,若不是那一吊钱,她也挨不到纪氏松手放下月钱来。
这时候才晓得,什么富贵荣华俱是虚的,若是再来一回,她也学着安姨娘夹住尾巴不出头,能把自个儿的孩子养在身边,便比什么都宽慰了。
“已是好些了。”她两只手挨在裙边不住磨搓,听见明沅问话才抬手,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站起坐下好几回,看的小莲蓬胆颤,急急把她按到椅上:“姨娘有甚事吩咐便是,再不敢让姨娘动手。”
泡的八仙茶,吃的雪花酥,东西尚算过得去了,数量却少,还是手紧,没缓过气来,苏姨娘跟明沅记忆中的人相差很远,穿了件月白素色袄子,头上也没首饰,穿了厚衣裳还显得肩膀空落落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面色也很不好看,看样子倒是真的生过一场重病。
明沅捧了杯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苏姨娘眼睛还盯着沣哥儿,笑一笑道:“沣哥儿如今可能吃,是个小饭缸子,最爱食鱼虾甜糯的东西,身量也长,自去岁找了这许多。”说着伸出两只手指头比划一下。
明沅给做的衣裳鞋子,当着人送了来,安姨娘再不能收着不拿出来,明沅算是半挂在纪氏院里头教养的,她若是在这上头说一句,安姨娘也落不着好,不仅给沣哥儿穿用着,还得对着纪氏夸一句六姑娘手又巧了。
她时常做了送去,自然知道沣哥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