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活泼可爱的孩子,作为一个慈母,她本该是多么喜悦亲切啊。可是,此时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任凭孩子们喊她,却只敷衍似的应着。待得孩子们一一请安后跑远,她松一口气,抬起头,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深深的厌恶之情和疲倦之情。
唯有最高的一个孩子,他单独奔过来,手里拿一束鸡蛋大的红花,扫在妇人的脸上,娇嗔而肆无忌惮:“妈妈……妈妈……这花儿可香了……”
他不忌惮她。
这小小孩童不忌惮她。
她伸出手臂拥抱他,憎恶之色完全消失,无比和蔼可亲。拥抱一会儿,才离去。
这是个后母。
拓跋宏想。
一个凶残恶毒,冷漠无情的后母。传说中的后母都是这样。
拓跋宏看这人身影熟悉,但奇怪的是,他连她的眼神都看清楚,却看不见她的面容。他走过去,问她:“你为何对这些可爱孩童露出厌憎之情?他们都是你的儿女,你何故如此厚此薄彼?你只善待那个小孩儿,其他的人呢?你凭什么这么对待他们?”
妇人瞪他,语气憎恶。
“他们不是我的儿女,不由我身上生下来,只是先夫的fēng_liú孽债而已。若不是先夫千叮铃万嘱咐,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拓跋宏张大嘴巴。
“你看,他们一个也不似我。除去先夫,你说他们跟我有何干系?除了妨碍我一生的青春,浪费我半世的心血,我何必要辛辛苦苦教育他们?”
“孩子无罪……孩子懂得甚么?”
“哈哈,孩子懂得什么?他们什么都懂。当他们的生母得宠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可以比一只哈巴狗更加锐利,分得出谁得势谁失势……孩子从小就是魔鬼,长大了才会是魔鬼……”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妇人不理他,憎恶的语气变成了愤恨和毒辣:“再说,他们的生母,哪一个当年不是自恃青春貌美,一而再再而三地爬上先夫的大床?他们联合起来,一再挑衅我的底线和容忍程度……她们想过要善待我,给我留余地吗?”
拓跋宏颇为踌躇,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的先夫……他对你如何?”
她冷笑一声,忽然转过身。
一位枯瘦的男子如幽灵一般地飘出来。
“求你……要善待我的孩子们……我这一辈子都没求过你,只是求你善待他们……”
“好,我答应你。”
“不但你要善待他们,你的儿子也要善待他们……你要教育他,善待他的兄弟姐妹……凡事要对兄弟多多忍让,宽容,包涵……他是长子……我不允许再有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哈哈……你是说,他无论何时都要包涵他的兄弟?”
“这……”男子踌躇,脸上枯瘦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行尸走肉一般,仿佛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求了,而他之所以活着,之所以飘忽出来,便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求你了,高抬贵手……无论何时,请保全他们兄弟……长兄为父……他是大孩子,他理应担负起照顾兄弟的责任……”
妇人忽然勃然大怒,一掌就向枯瘦的男子胸前击打。
“你的fēng_liú孽债,你要我帮你背负也就罢了,你凭什么命令我的儿子??你凭什么??你可知道,他善待他们,而他们可会真正善待他?你难道忘了是谁在你的饭菜里长期下毒?你忘了是谁差点把你推下悬崖?是你的兄弟……你的兄弟……你当初为何就不善待他?我打死你这个伪君子,你自己做不到,居然来害我的儿子……”
啪的一声,又是一掌。
瘦弱的男子鲜血横流。
拓跋宏惨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
仆从们闻讯进来,“陛下……陛下,您可无恙?”
他满头大汗,冷风嗖嗖,只是一梦境。
原来是一场梦魇。
他疲倦得几乎虚脱。
太后,那是太后啊。
太后,父皇。
他每一次的梦境里,她们都争执得这样鲜血淋漓。
以至于,他从不认为他们真正相爱过,总认为那是两个敌对一生之人。
自从他记事起,就罕有见到太后的笑容。六个“孙子”,有五个她看不顺眼。但是,她却不得不痛苦地看着这几个小兔崽子,每天来晨昏定省,在自己眼皮边上晃来晃去。到忍无可忍时,终于取消规矩,除了年节,根本不愿和他们见面。
拓跋宏很小就知道,太后一点也不喜欢那几个孩子。
她甚至看到他们就厌恶。
只是,她不表露出来,礼节十足,,强忍着煎熬,对他们毕生尽到了宽厚仁慈的责任——只是,她从未教导过他们。
她曾经亲自为拓跋宏编写好几种教材,也心血来潮的时候召集叶伽,妙莲和他一起读书作画……但是,她从不教导那几个皇子——孙子——
那是茶壶对茶杯的理论。
男人们总认为,一个茶壶可以有n多个茶杯;但是,没听说过一个茶杯需要配备n多个茶壶的,对吧?
所以,他们三妻四妾,振振有词。
无数个妻妾生无数个儿女,一辈子都在打肚皮官司,甚至于公开的刀剑横飞血流成河。
千百年来,一多半的内乱都是因为皇帝的小老婆太多而引起的。
但是,居然从无人真正反省过这个事情。
到拓跋宏醒悟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其实,他还是历史上第一个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