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暝并不意外地发现,苍筠远比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要更加聪明。
当然,王暝对此心里有数,苍筠自知修炼一途前路渺茫后就把时间放在了思考上。同时或许是因为她与王暝相处了一辈子,也只与王暝相处一辈子的缘故,她对王暝的了解,她为王暝准备的后手远比想象中要多,黑暗是一个,卿云则是另一个,苍筠说的没错,她是世上最明白王暝是什么样子的人,甚至远远超过王暝自己。王暝不清楚卿云除去带来好运之外还能做到什么,她清楚,王暝不知道自己的本源是什么,她知道,王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渴求死亡,她明白。
王暝花了三秒思考自己应不应该为此而感到恐惧,因为苍筠完全可以不声不响地掌控自己的全部人生,他是举世无双的妖怪贤者,掌控住他就等于掌控住了世上仅次于天道的权柄。
但事实上,他在产生这个念头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答案,他不需要恐惧,因为哪怕苍筠不使用任何手段,不暗中操控他的人生,他依然会为苍筠奉献出他所能奉献的一切,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伴侣,不分彼此。
这所谓“用来思考”的三秒钟,只是在思念苍筠而已。
这很奇怪,王暝现在没有怀念、悲伤、眷恋、痛苦,他感受不到这些,但他还是不可抑制地疯狂地思念起苍筠,他沉浸在他们共有的漫长记忆中不可自拔,即便他观看这些记忆也得不到慰藉,也无法感同身受,但他依旧在这么做,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只黑白二色的水鼠,在沿着一条灰蒙蒙的河流洄游,由近及远,漠然地看遍了自己与苍筠的一切。
【王暝,我们该回去了。】
【你这是公报私仇,喂!王暝!】
【那就……再见了。】
【我不擅长起名,还是你来吧。】
【硕鼠硕鼠,无食我属!】
他驻足在河流的源头,看着满口利齿的蛇尾男人与高耸入云的青翠竹子,面无表情。
“你说是我成就了你,苍筠。”
“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也绝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那曾经在他心中展开的,吞噬事物抹消存在的力量如今再次展开了,甚至比之前要更加完善,它形成了一个贯穿所有维度的无数面体,一颗清空“存在”的无色圆球,黑暗惊慌地向后退去,退的远远的,任凭海水充当牺牲品。它的生命形式近乎不可摧毁,攻击无非是让她如水变作蒸汽或寒冰那样转换形态,但这颗圆球可以将它彻底磨灭,圆球本身没有产生引力,它只会消除,不会创造,但周遭的存在消除后总需要旁物来填补空缺,它们会无法抵抗的在物质与概念上逐渐“滑”向那颗圆球,然后走向不可避免的消失。
没有终结那么轻松,并非死亡那么永恒,就连永恒本身都将不复存在,这是与一切存在,一切“有”对立的“无”,甚至就连“无”这个词语本身都只不过是无限接近其本质,为了让其能够被认知而创造出的概念。
【检测到轮回士实力关隘突破,星级评定:至高九星。】
腕表发出了一句宏大又漠然,仿佛由男女老幼是人非人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震撼声音。
【欢迎到达个体存在的顶点,我们在顶点之外,等待着你。】
王暝的意识仍旧沉浸在竹林之中,他并不清楚自己无意间展开了自己的本源,这才是他真正的核心,无中生有的能力实质上只是一种状态,是王暝本身作为“存在”的一部分与其本质“虚无”进行碰撞而造成的状态。他不该觉醒本质的,从现在开始他就走向了命中注定的灭亡,只能依靠增加存在苟延残喘,等到他“获得”的速度低于本质消磨自己的速度或是无法再维持获得时,他就会彻彻底底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在世上,归于自己的本源。
比如说现在,那些本就残破不堪的过往记忆现在更是如同进了碎纸机一样飞速流逝,他忘记了自己本非这个世界的住民,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家人与朋友,忘记了最初那短暂的十六年人生,他彻底变成了点燃火种的妖怪贤者,执异族牛耳的安阳君。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因为失去本身都被他遗忘了。
【请轮回士为神国命名。】
黑暗几乎是惊恐地看着深渊之底那层模糊的镜面被球体擦除,它也算得上是天命之子,生来便凌驾于绝大多数存在之上,距离世界的真实只有五步远,所以它清楚那层镜面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是它为世界划分界限,保证存在完全,隔绝虚无侵蚀,然而界限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两份虚无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若是不想这个世界变成被摔碎的景观球,黑暗就必须做出些什么。
它做好了消亡的觉悟,向着那颗球体伸出触须,拼尽全力与王暝心中潜藏的黑暗发起共鸣,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然而必须要快,若是被侵蚀太久,这个世上一切关于“黑暗”的事物就都会消失,变成一个无量光明,至真仁善的纯粹世界。
王暝体内的卿云在过去总是缠绕在他身周三尺之内,可展开之后也能轻易笼罩整座安阳妖城。即便如此,区区一朵卿云与大半个世界的黑暗意志比较起来也只是杯水车薪,稍作抵抗就被获得了生力军的负面情绪轻易掀翻。而沉默之后的爆发往往极度可怕,王暝心中的痛苦悲伤懊恼怨怼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瞬间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