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李从璟打开窗户,负手站在窗前,继续道:“世间生灵无数,大‘奸’大恶之辈不多,存在即害人者更少,然则孤一趟濮州之行,便杀人数万,此为国事,不如此天下不治,以数万人‘性’命换千万人好活,为重塑大唐盛世铺路,孤虽问心无愧,亦不免宿夜常惊。”
有些话积蓄久了便需要诉说,有些痛苦挣扎沉淀得多了也需要释放,否则生命早晚不能承受这份重量,在佛‘门’吐‘露’心声到底算个不错的选择。
李从璟话音一转,显得有些愤怒,“可惜,莲‘花’寺委实太让孤失望。尔等高僧,口口声声我佛慈悲,说佛爱众生,不离众生,然则实际如何?大师能作得出那样的诗,可见心里并非没有黎民苍生,但为何到了孤面前,处处就只想着一座寺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在吃一碗难吃的饭。孤这个饭碗虽然金贵,可并不比尔等高僧的好端!”
转过身,李从璟眼神凌厉看向齐己,“孤倒想问问大师,在大师眼中,是佛‘门’子弟重,还是天下子民重?大师安排山人晚上诵诗这样的戏码,念着天下人的诗,却只想着给佛‘门’多留几分田产,大师不觉有愧?”
齐己脸‘色’苍白,怔在那半响无言,良久惨然笑道:“若是秦王意指今夜之事,贫僧的确无话可说。”
李从璟怒意难消,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莲‘花’寺留多少田产,朝廷自有章程,这章程是孤亲自参与定下来的,断无自毁之理,此事大师就不必再费心了。”
齐己黯然起身,消瘦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走到‘门’口,老和尚停下脚步,转身合十问李从璟,“居庙堂之高,则心忧天下,处江湖之远,则心系一隅,容身之所有养育之恩,可冷眼相弃乎?”
说完这句话,老和尚很识趣的退了下去,他若非走得迅速,李从璟定会将他轰走。世间人都有自己所处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形成自己的立场,又因立场形成相应的思想和看问题的角度,既然老和尚执意维护寺院利益,不能免俗,李从璟也没有理由不维护大唐江山的利益。
桃夭夭进屋后见李从璟怒意难平,撇撇嘴道:“是人便要吃饭,你要动人家饭碗,又岂能奢望人家不反抗?僧人也是人,如何免俗。”
李从璟叹息一声,“情‘操’重要还是吃饭重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倒的确不言而喻。我只是奇怪,若果真如此,世间为何还有高僧,不辞辛劳为世人谋福祉。”
“这有何奇怪。”桃夭夭不以为意,“这世间就两种人,一种是蛊‘惑’别人的,一种是被人蛊‘惑’的。有些人总将志向看得重于一切,那些僧人若非是被佛法洗了脑袋,便是有大志向——成佛、证道,亦或弘扬佛法。至于行善、施教,从来不是目的,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成佛证道、弘扬佛法的手段。”
李从璟觉得很有理,然而这等结论终究让他不甚愉快,所以他不想再谈论此事,“火灾之事,查得如何?”
“手法隐蔽,模棱两可之间。”桃夭夭颇有些苦恼,‘揉’了‘揉’长发,顿时叫柔顺没两日的青丝重成‘乱’糟糟一团。
李从璟有些意外,“能叫你都认为模棱两可,要么火灾确属意外,因此不着痕迹,要么纵火之人的确高明,手段‘精’细,与你可算棋逢对手。”
桃夭夭没好气横了李从璟一眼,“你说这话,跟没说有何区别?”
李从璟有些讪讪,随即恢复正‘色’道:“无论如何,莲‘花’寺是不必待下去了,待到明日,我等还是早些启程。这回南行,目的地在江陵,路途能不横生枝节,还是不要横生枝节得好。”
“敌明我暗,若麻烦定要缠上来,恐怕避不了。”桃夭夭很负责任的警告李从璟。
李从璟哂然一笑,“厉鬼若要强行上身,也不能不着痕迹,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正好张网捕之。”
今夜李从璟的访客格外多,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绵延不绝之势,齐己、桃夭夭先后离去后,敲‘门’声又响起,这回不等李从璟发问,‘门’外就传来孟松柏的声音,“殿下,林家娘子端了羹汤过来,说是答谢殿下今夜照顾之情。”
“老子还没来得及照顾你这小娘们儿呢,你若进了屋来,老子就真要照顾你了!”李从璟恶狠狠的想,吩咐孟松柏道:“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