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晟站在兵营中最高的土坡上,往四周了望。唯有一身白衣的张宽仁站在郑晟身后,两人身边一个侍卫也没有。
天亮后,他们在这里把整个战场的形势一览无余。
秦飞章和于宝才已经离去。
他二人一直在观察战场,于宝才刚才指挥西营兵士应对夜袭者最后飞蛾扑火般的冲锋,成熟稳重,很有忍耐力,可称得上是大将之材。
草坡后百步开外,毛大站在一匹大黑马身边,后背背着许久没有见到的牛角弓,轻轻抚摸战马长长的鬃毛,以安抚它企图冲刺的yù_wàng。
“来者是陈友谅的五王陈友仁,”郑晟指向西方退去的旗帜,“此人与张定边并称为陈友谅的左膀右臂,当真很凶悍,从昨夜到现在折损了大概快有两千人了吧。”
夜晚的战斗雷声大雨点小,穿云箭看上去威势逼人,将由于夜袭者散乱的队形,真正杀死的人并不多。
即便如此,也已让陈友谅的先锋军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张宽仁瞪大眼睛远眺,忽然西边的天边出现了无数旗帜。他脸上忍不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指向那里,道:“陈友谅的援军来了。”
在金陵城被养了一年多,在中书台每日算计兵马粮草,检查武器局和兵仗局的成果,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位想跃马沙场的将军。
地平线上旗帜招展,蜂拥而来的兵马就像长江中汹涌而来的潮水,一眼看不到尽头。
有好几万人啊,郑晟也禁不住卷起胳膊上的袖子,道:“来了。”他朝身后百步之外的毛大打了个手势,轻松的调侃:“不要急,就快到你们出马的时候了。”
西营士卒正在四周紧锣密鼓的布置防御。
西营是前往金陵城的必经之路,也是郑晟选中阻击陈友谅的战场。这里没有险要的地形,很容易被人轻视,但郑晟在这座蓝衣军新营里布置的武器何止床弩和穿云箭。
在他南边和北边各有一块空地,上面间隙着被白色的油毡布覆盖。如果掀开这些油毡布,便立刻可以看见仿佛会吞噬人心的铁炮炮口。
藏在后营的五千赤潮骑兵是郑晟的杀手锏,将会彻底打败陈友谅,浇灭他的黄粱美梦。
张宽仁看着正奔来的大军,心中暗自生出一点怜悯,在他眼中那些人就像是扑向炙热灯火的飞蛾。
“来了,来了!”
秦飞章在东边的高台上打出旗帜。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队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入炮兵阵地,六人一队站在油毡布旁边,等着最终的命令。
清晨,东风依旧。
无雾,朝露如下过的一场小雨。
五里外的陈友仁看不见西营中的隐藏的威胁。
他正坦露上身坐在道边,胳膊上有好几道伤口,好在只留下几道血痕,没有受伤。天启士卒的长矛没能伤到他,那些伤痕是被田野中荆棘划破的。
周顺正默默坐在他身边,不敢说话。
虽然夜袭失败,陈友仁恼怒交加,但锐气不减,怒气冲冲呵斥周顺:“你联络的人有消息没有?一点忙也帮不上,都是些三心二意之辈。”
周顺苦着脸,他赶到战场时,偷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夜袭者久攻不下,营内兵士们重新装填好穿云箭,他们很快被驱赶退下来。凶悍的杀气只能维持一时,当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不怕死的精神也就慢慢消失了。
周顺很害怕,他不止一次见识过陈友谅兄弟的手段,如果此番集结重兵攻打金陵没能取胜,一定会杀了他泄愤。
他强做镇定,摇头为自己辩护道:“我联络的义士都在金陵城里,如果我们不能攻打到城下,他们不敢妄动。金陵卫戍的蓝衣军和赤衣军都是去年新募集的新军,枢密院专门挑选不信奉弥勒教的人,我安插不了人手。”
陈友仁吐了一口吐沫,回想昨夜的战斗就像是一场噩梦。五千精兵夜袭突破不了两万新兵的营地!他心中痛苦和懊悔交加,最后一次冲锋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当时已经有悍勇之士突入营内,杀进手持长矛的队列中,天启西营新兵不堪一击。就在那关键时刻,已经沉寂了快两刻钟的穿云箭重新被点燃升空,驱散了后续跟进的兵士。仅有的几个勇士在敌营中折腾了一阵,很快被几十倍的对手团团围住,砍成肉酱。
周顺惶恐的神色落在他眼里,他知道周顺在怕什么,但他不想追问是不是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怀疑毫无帮助,只会让事情变得跟糟糕。
“大公子,你放心,”他语气变得缓和,独眼上的眉头轻轻挑起,神色坚定的说:“我一定能突破西营杀到金陵城下。哪怕等张将军大军到来后再攻城,只要你联络的义士能打开城门,我们就稳操胜局。”
他打了一场败仗,言辞中仍然信心十足。
周顺可不这么想,不自然的避开陈友仁犀利的目光,蠕蠕说不出话来。
“你怕了?”陈友仁从地上爬出来,用蔑视的眼神盯着周顺冷笑。他最瞧不起这种背叛者,再加上还胆小。
周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强辩道:“西营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想来金陵城已经得到消息。我只是担心……,我只是担心府主会领兵前来支援。”
“哈哈哈,”陈友仁忽然大笑起来。他抽出腰间长刀,在田埂上揪起一把绿草擦拭刀锋上的血迹。昨夜他亲自率兵冲锋,斩杀了两个天启士卒,刀锋血迹尚未